小姑娘这一嗓子吼了个惊天动地，不但吓得兰雪声手一抖差点端洒了那半杯茶水，更是险些给刚坐下的陆时年吓到原地劈出个大叉。
好不容易在位置上坐稳了的道袍青年见状，心情复杂不已地回头瞥了许意迟一眼；那边的女人则注意到了小姑娘那拿着方案、尚不住打着细颤的指头，神情温和地笑了笑。
“小许，方案我们可以等下再看，你别紧张，咱们先聊点轻松的。”兰雪声道，一面甚是仔细地接过小姑娘递来的那一小摞设计方案，将之小心放在了身旁的架子上，确保那纸页不会被茶水溅湿。
“先、先聊点轻松的？”许意迟闻言微怔，像是一时没能转过那个弯儿。
“对，先聊点轻松的——我瞧着你这好像忒紧张了点，咱不如先放松一下。”兰雪声姿态从容，“顺便也能增进下我们对彼此的了解。”
“诶，好。”小姑娘懵懵懂懂地点了头，她嘴上虽答应得挺好，腰杆却照旧下意识绷了个笔直，“那您说，我们这会该聊点什么？”
“这会啊……让我想想。”女人捧着茶盏，笑眯眯弯起眼睛，她抬眸瞅见许意迟那跟上课突然被老师点名了一般的坐姿，禁不住“扑哧”一下乐出了声。
“嗯……比如说，小许，你为什么会想要做这种非遗主题的手机游戏呀？”兰雪声说着放下茶盏，单手托了腮，“这可是个费力还不一定能讨好的苦差事。”
“——做不好了，会有大把的人等着对你口诛笔伐；即便做得好了，也未必能赚上几个钱。”
“叫好不叫座，是咱们这群搞‘文化’的最常遇到的一种状态——何况，工作室要单纯是想赚钱的话，去做那种模式已经很成熟了的、基本只需要你们换个皮就能过审上架的小游戏不会更合适一些吗？”
女人眉目温柔，她这问题问得与杨雁安当日问她的那个相似，细论却又截然不同。
——活了千百年的妖灵思想虽然通透，却到底不似寻常人那般，具有人类全部的哀乐喜怒，自然也很难一口说清她们未来可能面临的那些问题。
而兰雪声今日问她的这些——换皮游戏可能带来的巨大收益的诱惑，她们一直以来努力规避着的、不想面对的非遗游戏就算做好了也很可能会叫好不叫座的事实。
这些东西平素便像顽石一样重重压在她的头顶，她平日只是在极力逃避，今日却在兰雪声的一语中的之下，被迫回头直面起了这一向被她刻意忽略去的问题——
如果换皮游戏确乎能给工作室带来更大的利益。
如果“非遗”这主题的游戏，做不好了铁定挨骂，做好了也未必能有利可获。
那么，在她、在小白，在卿卿——
在她们工作室的每个人实际都十分清楚这一点的前提下。
她们为什么还要咬牙坚持着去做这样一款游戏？
——是为了巅峰前辈口中说的那“一百五十个”的投资，还是为了要这游戏的口碑、要留名青史，他日好再扬名立万？
可最开始的时候，没人知道她们会这样凑巧地碰上巅峰前辈，更没人预料到她们竟能这般好运地拉到这等“巨额投资”。
她们一开始是抱着“一家合作都谈不下来，最后项目只能搁浅，或勉强擦着边用一些开放性的边缘素材，凑合过一把心瘾”的心态来的晋省——她们最初甚至都没想过自己能真的找到愿意给她们授权、跟她们合作的保护机构。
但那时，她们还是想着要把这游戏好好地做出来……哪怕拉不来独家授权，只能做那些早早被人开放了版权的东西。
“这可能是因为……喜欢吧。”回忆起立项以后的那段日子，许意迟不自觉缓缓放空了双目，“不瞒您说，兰女士。”
“您提到的那些能赚快钱的换皮游戏，我们工作室之前确实也用其他马甲，略微接过几单甲方外包出来的生意。”
“但大家做得都很不开心。”
“小白擅长画结合了写意技法的水墨风格，却不得不按照甲方的要求，画出一幅又一幅她平素最讨厌的、看似精美华丽，实则全是元素和素材堆砌出来的‘国风少女’；卿卿明明最会构建宏伟瑰丽的奇幻世界，却也得依着甲方给出来的例子，对着电视剧生搬硬套，编出大把甜腻的情话。”
“我们那时的效率是极其低下的——”许意迟咧嘴笑了下，“基本不到ddl，大家都不会正经干活。”
“所以，在接过几个单子，确定工作室账上余下的钱，够我们稍微节省些正常生活一阵子后，我们就不再接这样的活计了。”
“——我们还是想做原创，想做不换皮的、不需要骗钱氪金的、我们自己也会喜欢的那种游戏。”
“大约是刚毕业的我们还算年轻，”许意迟满目诚恳，“工作室的大家都有些理想主义。”
“我们想做一些或许能在华夏游戏史上略微留下点记号的东西……想让未来的玩家们提起我们的名字，会说一句‘喔，造梦集啊，那个工作室出品的游戏，都还不错’。”
“由是我们盯上了‘非遗’这个我们曾经自以为了解，现在才发现从前的我们对它‘了解’得真的有够肤浅的主题。”
“——未来文化的多元化发展是趋势，以非遗为代表的、华夏优秀传统文化将被端上台面也是必然。”许意迟的腰杆垮了垮，向后舒舒服服地贴上了靠背。
说到她们制作这游戏的初衷与动力，她这会好像真的放松不少了。
“凑巧工作室大家都蛮喜欢这些底蕴深厚的非遗文化，凑巧我们都是披着床单扮仙女长大的那帮女孩。”
“这议题通过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我和小白她们，我们仨几乎是稀里糊涂地就被打包扔来晋省做实地采风与考察了。”
“当然，我得承认，最开始提出这个议题的时候，我有私心。”
许意迟边说边轻巧地牵了唇角：“我很喜欢您，兰女士，无论是您这些年来的经历，还是在您手下成型的琴曲与古琴——”
“我原本是想做一款古琴主题的音游的——奈何我本人实在五音不全，对音游市场的理解也不够到位。”
“而长期租用曲库或批量购买曲子使用权的费用，又委实超出了我们的承受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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