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林湄若有三个哥哥，两个弟弟。
她和这些嫡出庶出的兄弟们无比熟稔，毕竟巴林王的“宫殿”也就那么大点地方，小时候甚至还睡着同一张大通铺上。
现如今，摆在她面前的是五个整整齐齐的头颅。
这些头颅血迹犹存，无一不是怒目圆睁，从三十岁的大哥到十二岁的小弟，每一个的面貌都是那么清晰，简直和活着时一模一样。
被迫直面这骇人的一幕，巴林湄若一下子瘫倒在地，惊恐交加：
“这不可能……大哥，二哥，三弟……”
他们死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你这个妖女！”
突然之间，不知哪里窜出的一股勇气支撑着巴林湄若从地上爬起，支撑着她手指皇后大声哭骂：
“我巴林部男子个个骁勇善战，我的兄长和弟弟更是神勇无匹，你到底施了什么妖法，才害得我的兄弟们殒命！”
宝座之上，弘历被吓得如鹌鹑般死死低着头，明珠手捧一卷文书默读着，听到巴林湄若这般疯癫无状的嘶喊，脸庞从书卷中移出，唇角反而轻轻勾起。
“巴林氏，本宫若是真会妖术，在你挑衅卫良人那一刻起便斩你全家的狗头了，何苦等到现在呢？”
她眼波流转，与侧边座位上暂代女校书一职的卫嬿婉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还有，你这几个哥哥弟弟可不是我大清的将士杀的。他们死于自相残杀，我军将士只是割了几个死人的首级而已，你可别乱扣帽子，本宫和将士们都担待不起。”
清剿巴林部一役是由赵九霄负责统领的，此刻他也在场，连忙站出来为自己撇清关系：
“是的，巴林庶人，那次战役中我等擒获了巴林王，原本是传信让你的哥哥弟弟们挑个人出来作为代表投降，没成想翻译出了岔子，他们以为巴林王已死，要选出世子继承王位，便自相残杀起来。我军苦等多时不见人影，只能强攻进去，然后……就发现血泊里躺了一地的你兄弟。”
不然怎么死不瞑目呢？没死外人手里，倒是死在自家人手里了。
“你胡说！这不可能！”
巴林湄若仍然不愿接受事实，摇着头一步步走上前去，不慎崴了一脚，爬起时才发现，自己不远处那两个被捆成粽子的中年男女是谁。
“父王？母妃？”
她犹疑地喊了声，不太确定对面两人是否还是活物。
他们虽然躯体完好，神情却呆滞无比，适才的喧嚣似乎完全没有打扰到他们的沉思；直到巴林湄若喊出这两声，其中一个白发苍苍的妇人才缓缓抬起头来，充血的眸子瞟向巴林湄若的方向。
“母妃？怎么会？”
那满头的白发已经足够巴林湄若心生疑虑，更别提那张面庞上沟壑纵横的皱纹，丝毫看不出曾经那个肆意责罚妾室、呵斥庶子的大婆风范。
待看清女儿的面容后，巴林王妃怔了又怔，良久，张口便是一阵铺天盖地的辱骂：
“你这个该死的小娼妇！我当初就不该留着你，就该让你和你那个贱货娘一起见阎王！养了你十几年，没卖出个好价钱补贴家里就罢了，居然还敢假传情报，蒙骗亲族，把整个巴林部带入万劫不复之境！就连我亲生的儿子也……”
说到这里，巴林王妃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母妃，你在说什么呢？我是你亲生的女儿，你，你怕不是气糊涂了，怎么还骂起自己来……”
巴林湄若一动不动，双腿颤抖得厉害，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看到的一切，宁愿相信这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女儿？哈哈，我怎么会倒霉到生出你这么个赔钱货来！”
巴林王妃古怪地笑了下，朝地上狠狠啐了口，粗俗至极。
“你那个贱货娘早就死了！一个爬床的婢女而已，是我亲手弄死的！至于你，我不过是看在夫君没有女儿的份上，养着有趣罢了。早知道你是这么一个搅家星，当初就应该让你给你娘陪葬！你娘是坏女人，你也是！都是因为你娘做多了坏事，生的儿子才会夭折，所以……”
“够了！来人啊，把巴林王和巴林王妃打入天牢，秋后问斩！”
这等污言秽语，明珠实在难以忍受，催促着侍卫们把人拖走；又见巴林湄若和拜尔果斯氏一个呆若木鸡，一个疯傻无状，知是受刺激太过的缘故。
略一沉吟，明珠把问题抛给了弘历：
“皇上，巴林氏和拜尔果斯氏到底是您的弃妃，她们的性命还由不得臣妾做主，还是皇上您来决断吧。”
她们不是自诩得宠吗？不是自夸什么也不做就能讨丈夫欢心吗？
那就让她们的丈夫来决定她们的生死吧。
弘历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犹豫了会儿，最终下令道：
“带出去赐白绫吧。皇后啊，以后有什么事，你自己处理就行了，朕信得过你，不必再知会朕。”
这话听得明珠险些喷笑，但她忍住了，恭敬答道：
“谢皇上厚爱，臣妾一定竭尽所能，不教皇上费心。”
她微一颔首，底下的侍卫会意，当即把巴林湄若和拜尔果斯氏拖了出去，寻个僻静地方料理好，尸身拖去乱葬岗草草掩埋了事。
剩下的那些，除了达瓦齐本人要凌迟处死外，其余或斩首或流放，家眷贬入掖庭宫为奴，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在此不做赘述。
……
七月流火的晚风吹拂而过，明珠穿行在御花园中，春婵和澜翠紧紧跟随着，眉宇间流露出几分挥之不去的惊疑。
“有什么想问的就说吧，何苦藏着掖着。”
明珠淡淡扫了她二人一眼，迎着皎洁的月光继续走着。
澜翠迟疑片刻，壮着胆子问道：“皇后娘娘，适才那巴林王妃说的话……可是真的？”
这话冒昧，可她们又实在想知道真相。
明珠停下脚步，扭头望着身边的两个侍女，唇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容。
“真相与否，难道很重要吗？”
“大的小的都死了，你们只要记住，巴林部已经覆灭，就算其中曾有过什么秘辛，也不足为外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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