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省，你会不会想我为什么要这么逼着小邪？看着小邪为此东跑西跑心里难受，甚至因此怨我？”
装潢素雅的包厢里白雾似乎因为这些话被吓得四散而开，一片看不清人的缭绕中，靠着椅背眼神平淡的颂命坐在雾气最浓的中心静静地看着吴三省。
百年的磨砺后初时青涩但锋芒毕露到尖锐的她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了一块漆黑的岩石，情绪与思想在深层疯狂生长，好似无人可以窥视，但只要她愿意，那些珍贵的情绪谁也可以知道，比如，此时的哭悲。
回望着颂命隐于纤长睫毛阴影下的眼睛，那盛开的向日葵花般的瞳孔缓慢地一缩一扩，像吞咽了他的大脑，然后洞察了他一切的心思。
意识到这件事时，羞愧和不安下他的心脏漏跳一个节拍，接着猛烈地跳动，浑身上下迅速充血赤红一片，和十五岁那年被吴二白发现私自跑去墓里，即将被罚打手板时，老妈抱着浑身是伤的他一边骂一边哭，他侧头刚想嘴硬却看见了一片银色发丝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三省，一些事闷着埋着不说绝对会出事，哪怕是家人之间。”
灰子月垂着头默不作声，只把自己当做一个没有思绪的架烟架子，帮颂命掸了掸烟灰，然后又把烟递到颂命唇边。
颂命又吸了一口烟，烟草的苦涩味跟着白雾充满了口鼻，顺着肺管进入肺转了一圈再从唇齿处出去。
吴三省看着颂命的脸，却发现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眼睛看不清了，只有那双清冽到倒映着他苍老面容的眼睛依旧在他的眼中无比清晰。
他老了，五十多岁啊，眼睛已经开始犯浑了。
他嗅着烟草的苦味，原本情绪翻涌着想要辩解的心慢慢静了下来，眼眶却越来越湿了。
他就知道，他什么也瞒不过她，什么也辩解不了。
颂命了解他，她几乎了解所有人。
吴三省承认……他怨过颂命。
他不可能没有怨过颂命。
在看着吴邪无知无觉长大的每一天，在七星鲁王宫古树下，看见濒死的吴邪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失望时，在秦岭神树地下河和吴邪失联的三个小时里，在看着西沙海底墓监视器屏中被迫面对危险的吴邪时，他都怨过颂命。
怨颂命不从一开始就将一切摊开到吴邪面前，不从一开始就以铁血手腕像训练一个机器一样训练吴邪，怨计划为什么不能从他们这一代就结束，一定要拖到吴邪他们这些孩子来解决，他不明白。
他看着每一次见面都变得更厉害的吴邪心里第一瞬间不是欣慰，是心疼，痛彻心扉的疼。
每一次出墓后吴邪去医院住院都是他在照料，他再清楚不过每一处伤痕都意味着什么，每一处伤痕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出现的，是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侄子，他一手养大的亲侄子伤成这个样子的！
吴三省没有办法不去怨。
可是吴三省也知道，这不是颂命的问题，这场逼死他们无数次的大戏里颂命最累最苦，她已经努力地保护了他们所有人。
他看着他的师父苦，他的侄子苦，他苦，却只能一步一步的慢慢走，如此走了四十多年。
他没资格怨什么人，可他却怨了，像一只白眼狼。
“唉。”
轻轻的一声叹息昭告着某人的又一次心软。
计划容不得一点细微的闪失，所以在发现吴三省心中有了异样的情绪后颂命想了不下二十个方案来应对，催眠，洗脑，卖惨，每一个方案都是长期战役，毕竟这是她一手培养起来的孩子，她了解。
但在看见吴三省直勾勾地看着她落泪，明明五十多岁的人了还像小时候那样一犯错就和她哭，颂命似乎终于明白了吴邪不仅继承了吴家好奇心重的基因，还继承了一哭就让人什么也愿意心软的基因。
她带着些自嘲的意味轻笑着摇头，掏出手帕擦干净吴三省满脸的泪，“哭什么，福气都哭没了，我说怪你了？一家人把话说开了，心里没了芥蒂就好。”
哄孩子的口气让吴三省脸刷的羞红了，什么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羞耻留在脑海里，立马抢过颂命手中的手帕捂住脸闷闷地说：“颂姨！我都多大了你别用这种哄毛头小子的语气说话！”
见吴三省鹌鹑似的，颂命哼笑一声说：“行行行，不用了不用了。”
半晌后，吴三省才缓过来，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直视颂命地说：“对不起颂姨，我错了，你愿意原谅我吗？”
颂命失笑着揉了一把吴三省的头发，“就没生你气，行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记得叫人把我屋子收拾好，我晚上要住。”
听到肯定的回复吴三省眼睛一亮，立马回答：“收到！”
真是，还说不是孩子，这做派跟以前有差别吗？
颂命起身，灰子月把烟一灭也跟着起身。
“子月哥你也去？”吴三省好奇地问了一嘴。
灰子月眯了眯眼，才笑着给了他一拳，“不然？老实收拾屋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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