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凤仪进了王府的书房，三个人都有点狼狈，林凤仪可以想象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海涛要打王爷，武方阻止海涛。
林凤仪蹲下身子，把地上裂成三块的砚台捡起来，依原样放在桌上。
此时尹嫂端着毛巾脸盆进来了，林凤仪这才注意到，海涛的额头破了一个铜钱般大的洞，尹嫂边擦着边说：“所幸仅破皮耳。”
海涛不耐烦地把尹嫂的手推开，说：“莫擦矣。多少百姓，文武官员，已于忠贞府遭毒刑拷打，佾王府之人徒照护此破皮小伤乎？”
林凤仪本来很生气，但一进来，发现有人比她更气，心就舒缓了，也比较有耐心担任缓颊的角色。
林凤仪走过去拉着尹嫂的手，对海涛说：“海涛兄对王爷生气，不该转到尹嫂身上，外面的事，她不能负责的。”
尹嫂大概知道几个人在吵什么，对海涛鲁莽的举动，也就不放心上了。
林凤仪拉过尹嫂到旁边问：“怎么样？尹淳回来还好吧？在宇文进那边有没有吃苦？”
尹嫂微笑着说：“亏御史姑娘想到。淳恭忠体国，吃苦无妨，一点皮肉伤耳。王爷已命彼再休十日，勿出勤。倒是御史姑娘，坐监久矣，又险遭斩首，淳亦甚挂念。监狱生活尚可乎？”
林凤仪也笑着说：“还好，就是高思被关进来以前，没人可说话。我跟你说啊，我故乡有个朋友两三六，他在写小说，整天关在家里写；他写到可以一整天都没跟人说到话，只跟他家里的猫说话。你不知道，一整天都没跟人说话会是什么感觉，就是那样。总之，替我谢谢尹淳关心。”
林凤仪拼命东拉西扯，让三个大男人没办法继续吵架，又不好出声赶她们出去以便继续吵。
海涛尤其不耐烦，一直瞪着这两个女人，希望用眼神叫她们闭嘴或出去，他才能继续发表对王爷和武方的不满————主要是对王爷不满；对武方不满是因为武方阻止他发泄对王爷的不满。
尹嫂终于出去了。
林凤仪坐下来，看着三个人。
海涛没有人做球，不好凭空发作，只有武方摇了摇头。
林凤仪问：“怎么？谁跟谁打了一架？”
武方摇头说：“非也，情况十分恶劣。”
武方不是否定刚打过架，而是指真正不好的情况不是打架，而是外面的情势。
显然他们来王爷这里，又听到了什么。
林凤仪看着王爷，王爷说：“本王已每日进宫劝谏，皇兄不予采纳，几欲挡本王进宫矣。”
王爷其实是说结论，而不是说情况怎样坏。
林凤仪说：“怎么？外面又抓了更多人吗？”
武方说：“向平西，杨顺天。”
海涛以一种“早跟你说过，你偏不听”的口气说：“抓此二人，等同抓十万人矣。”
王爷说：“左仆射刘辉亦就缚；凡上书言与渤海军和解者，皆论处。”
林凤仪问：“在外带兵的将领呢？”这只能指两个人，曾韶和韩亮。
王爷摇头说：“皇上尚未下令。然，皇上已命韩靖原调三万兵予郭懿，将再剿渤海军。靖原以河东紧要，上奏婉拒。皇上已再命靖原回京面议。”
林凤仪抓起破碎的砚台之一片说：“韩亮不能进京，一进京就跟他的祖先一样了。要杀韩亮，林咏自己可以动手，可不需要吕后。”
海涛还是那种“叫你你不听”的口气，开始上逻辑课：“韩亮必进京；若不进京则视同谋反。然因无人可拥戴，韩亮造反无名，故必不反；既不反，则非进京不可。”
海涛说来说去，还是王爷的错。
林凤仪说：“劝不动就别劝了吧。有人把自己延陵的令名，看得比百姓性命、国运兴衰还重要。”
这是反话，讽刺得算尖锐了，王爷假装听不懂。
武方说：“王爷不允。纵王爷允，兵力亦不足。维持分裂可矣，攻破京城则无望。”
这是武方第一次明白对曾韶提案发表看法，而且是肯定的态度。
林凤仪说：“韩亮动也没关系，反正他就算守死河东，雍军一样从埔州源源不绝地开进来。”
王爷不知道是不是在回答林凤仪的话，说：“前线军情紧急，皇兄已命祝龙骧点五万兵进京守卫，预定驻紥镜湖，五日内可抵。”
驻在京城以西，这显然不是为了防渤海军或宇文进，而是要防曾韶和韩亮。
海涛对林凤仪说：“在下意欲，不论允否，先劫彼而离京，奔赴豫南，奔河东或渤海亦可。”
林凤仪想到京城内上万名禁军，就说：“办不到的，这太鲁莽了。一个人自己愿意走还行，要是你用绑的，根本穿不过禁军。你不要以为自己能百万军中取上将之首。”
海涛不服气地说：“人中有张飞，马中有乌骓。”
林凤仪冷冷地说：“一句话就说出自己的缺点。”
海涛无言以辩，只说：“各地皆有举义之士，若不早图，为各个击破矣。”
这时扬风进来了，跟王爷行了礼，等不及回礼就说：“闻左仆射、平西与顺天将军皆下狱矣。”
书房里的四个人，给扬风一个“这我们已知道了”的眼神，没有人说话。
扬风说：“凤翔营计卓葱妹、刘甜妹等十八人遭关押；目前重伤者三十七人，其中五人昏迷未醒。全营几无体完肤者。”
林凤仪说：“营的统领造反，而且是猫背山大胜官军的主将，朝廷现在对付凤翔营，还嫌太晚。可叹不但株连无辜，连高思本人也等于是被逼反的。”
外面的情势，是皇帝搞出来的；但现在书房里的情势，却好像把这一切都怪到王爷头上。
王爷像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坐着低头不语。
扬风对着三名御史问：“允否？”
大家都知道扬风在问什么，这也是扬风首次对曾韶的提案，明白表示肯定。
武方摇摇头。
林凤仪对王爷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婚礼筹备得如何了？”
王爷呆了一下，然后说：“已交付刘贵筹备。事起仓促，此间情势紧迫，简单办理，请凤委屈见谅。”
林凤仪说：“我不会在意的。我不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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