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信跟大姐家做了十五六天小工，房子砌好了，大姐偷偷地塞给他十块钱，忠信也不客气，他正准备去大姑家见春梅呢，有了这十块钱，手头自然活套了许多。
赵家兄弟妯娌去玉芳家吃了上梁贺搬的饭，晚上回来赵妈妈便催忠信再去一趟大姑家：看看肯呢，就着人去说媒，大则大小则小订下来，不肯呢，就收拾起。忠信应道：那就明天去吧。赵妈妈又道：上次去的时候，大姑说是家里少两窝节子，明个你顺便带去。第二天一大早上，忠信便去刘三爷家买了两窝节子，约上大刚，大刚这两天正好没活干。便同忠信一道骑车去了古湖。
姑妈见娘家侄子来了，自是高兴。尤其是赵刚，长这么大还没来过，便着春秀上街买菜。春秀十三四岁，正上初中，今天是星期日，家中来了亲戚，就意味着有好的吃了，听得妈妈让他上街买菜，拎着笿子高高兴兴地上街。
春秀买回些肉及卜页，姑妈上锅烧中午饭，吃饭的时候，不见姑嗲嗲和春梅，忠信也不好意思问。吃饭的当儿，姑妈说道：今天你姑嗲嗲到人家出礼去了，大梅子跟她大哥做小工去了，主家供饭呢，每天中午不回来吃。忠信见不着春梅，心下不悦。吃过中饭，姑妈收拾了碗筷上锅屋洗刷。忠信问春秀：你姐到什么地方做小工去了？春秀道：不远，里把路，我带你去玩玩。三人出了屋走到路口，姑妈看见了，问道：小秀，你们上哪块？春秀道：我带五哥去大姐做工的地方玩玩。姑妈欲言又止，等她想说的时候，三人已走远。
瓦匠们吃过饭，已经开始干活了，春梅站在脚手架子上接砖头，春秀喊道：大姐，五哥来看你了。春梅朝这边望着，果见忠信大刚，便下了脚手架，来到他们面前，说道：五哥，你多晚来的？忠信道：小傍中时候到的，我妈叫我送节子过来的。春梅跟忠信说着话，眼睛还朝脚手上望，忠信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便说道：你去忙吧。春梅谦意地笑了一下，道：我先上工去了，晚上回去有话跟你说。
三人回孙家，路上忠信问春秀道：你姐看上去不太高兴。春秀道：昨个晚上，我姐和我嗲吵架了，姐姐哭到大半夜。忠信忙问其故，春秀道：我嗲给姐姐谈了个亲事。忠信闻听此言吃惊不小：谈的什么地方的？春秀道：就刚才砌房子这家，是我大嫂家的亲戚，公社干部，家里有钱，你没看见他家砌的是楼房，你回去不要说我告诉你这些的，我妈晓得了会打死我的，她不让我往外说。忠信道：我不会说的。
忠信大刚在庄子前后转悠，盼天色早些个晚去。及天晚，春梅放工回来，看见忠信大刚在河塘西岸而来，遂避道而去，忠信追赶上去，问道：春梅，你有什么话要说？春梅不语，急走回家。
吃过晚饭，姑妈安排忠信兄弟俩在西头房睡觉。大刚知道春梅定会找忠信的，借口去古湖街上玩去了。忠信倚在床头，随意翻看春秀上学的书本，竖起耳朵听着东头房的动静。只听见东头房里姑妈和春梅说话，时而大声，时而小声，又好像传出了春梅呜呜的哭声。忠信不敢去东头房看看，心下胡乱猜测，到八九点钟，赵刚推门进来，却不曾见春梅过来找他。东头房没了声响，熄灯睡觉了。
赵刚向忠信讲述街上的见闻。忠信心烦意乱，哪里听得进去，心里想着表妹，知她心里定有说不出的委屈与痛苦。下午忠信去大井家玩了会儿，听表嫂讲，她跟春梅谈的这家是公社里干部，他家儿子在供销社卖东两，条件是农村里数一数二的，可她还在这台挑三拣四的，不肯谈呢，她还着我气吃，我又没得人家什么好处，将来享福的不还是她，再说了，那家人跟你姑嗲嗲平日里关系不错，老常在一块吃酒呢，彼此都巴不得做亲家呢，就是这死丫头犟，看她以后把个什么人家，比人家好的倒也罢了，不比人家，看她有什么脸面回这个家。忠信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不置可否，只是敷衍几句，现在想来倒也不怪春梅，家里人逼她。
不知什么时候，忠信迷迷糊糊睡去，一觉醒来已是日出三竿。赵刚早已起床，见他醒了便说道：看你睡得那么死，没忍心喊你，快起来吧，吃早饭回家。忠信起床洗了脸，姑妈端上早饭粥，忠信赵刚每人吃了碗粥，忠信不见春梅的影子，便随意问道：大梅子呢？上工去了？姑妈道：嗯，天一亮便起来弄口吃吃走得了，你们吃过早饭，也早些回去吧，大姑还有事就不留你们了。忠信有些灰心，这是明摆着下了逐客令。
两人别了姑妈，推着车子走在古湖街头，街头的喇叭里播放着淮剧珍珠塔，忠信苦笑两下，并不介意。经过姑父的洋机店，见姑父埋头做衣服，两人并没进去打招呼，而是继续向前。到了街的南头，便是一条大路，是他们来时的路，两人正准备跨上自行车，听着路旁一棵大榆树下，有人喊着：五哥，五哥。忠信下车，循声望去，见是春秀，忙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找我有事呀。春秀道：我老早就在这块等你们了，我姐让我送个东西给你。春秀拿出一张一寸黑白照片递给忠信，忠信接过，大略看了一眼，照片上的春梅还算清秀，圆脸大眼运动头。忠信忙问道：你姐还说什么了？春秀道：她昨天晚上又跟妈妈吵架了，哭到大半夜，一大早上，她起来烧早饭，她说你跟个猪一样。忠信愣在那里，不明白春秀的话。回过神来，还想问问春秀，春秀早已转身走了。
回到家里，忠信将照片夹在他的日记本里，并配了一首小诗。若干年后，照片泛黄，斑驳，甚至于最后失落了。那首小诗还在，多少年后再读，已读不出当初的滋味，诗本无诗味，青涩生硬的句子，堆叠起初恋的印象，告诉自己，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
晚上，赵妈妈问忠信：大姑有没有把话给你。忠信道：大姑只字未提这事，大梅子也躲着不肯见我，只是听大井子媳妇说，她正在跟春梅说门亲事，公社干部家，男侠子在供销社上班。赵妈妈听了，好久不作声，抹了抹眼泪，说道：明里着你大姑家是嫌我家穷，摆在前几年，我们家劳力多人丁旺，如今这般光景，娘儿俩住在两间土脚房子里，你又没得个正经的行当，怪不得她家看不上你，唉，你大姑也亏对你嗲在世时对她那么好，几年头里还到我们这里划过浪渣子呢，才穿几天整裆裤子呀。娘儿俩伤感一回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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