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你在南国发现了什么吗?”
“……一些资料。”梧惠没有出卖是羽发现的,“每个人的生平,被记录在案,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一样。除了……除了小羽。将时间倒推这么些年,小羽入门的时候,莫玄微其实还活着吧?但为什么没有她的信息?被藏起来了吗?”
“因为她是计划外的。”
凉月君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楼上。那个方向,大概是羽的房间。在这里说话,她应该不会听到。可是梧惠还是有些担心,她总觉得这孩子听力非常得好,否则怎么会成为那样优秀的伶人呢。她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所以你们所有人的相遇,都是被安排好的吗?可是……为什么?一开始,难道不是极月君陪着云霏吗?宫也是一开始,在他的引导下相遇的。不对。难道说——”梧惠猛然抬起头来,“这部分记忆也是假的?!其实从一开始,就只有你。”
即使只有半张脸能表达情绪,凉月君的神情还是有些复杂。
“啊。那你想象力还是挺丰富的……确实是上一位极月君本人没错,这点还请放心。”
梧惠松一口气。她将凉月君有限的话想了又想,记忆突然与毫不相干的部分搭上关系。
她毫无理由地想起,报纸上刊登的作为妖怪和曜州黑道有交易往来的照片——但殷红却说,这张照片并不像人们看到的那样简单。不论殷红说的是否正确,毫无疑问的是:有时候时间的差异,立场的差异,顺序的差异,会隐藏很多事情的真相。
“我明白了。”她忽然说,“并非弟子们被招入后,才有的档案,而是现有了档案记录才会作为‘狩猎’的方向。虽然上面的确出现了入门后,云霏为他们起的名字,但那只是一次资料的更新。其实很久前,研究所就系统性地把他们筛选出来了!”
凉月君鼓起掌来。
“厉害。看在你这样聪明的份上,我愿意多透露一些信息。您的推理能力无懈可击,只是缺少一些拼图本身,我可以为你慢慢添置。”
梧惠不知道该不该感谢他的慷慨。她没说话,只是听他讲了下去。
“乐正云霏……霏云轩的现任楼主。几十年前,坊间都传,是她那戏痴姥爷瞧不上她爹娘,硬生生把她抢回去继承衣钵的。呵呵。说得好像那老家伙多霸道似的。”他嗤笑一声,带着惯有的嘲讽,“真相?真相往往比流言更没意思。”
她将梧惠的茶也喝光了。他又说:
“非要追究起来,她是被自己父母扔掉的……像块烫手的山芋,迫不及待地甩给了她姥爷。”他顿了顿,“因为她让她的父母感到可怕。”
“可怕?她不是很小的时候,就被姥爷带走了吗?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为什么?”
凉月君侧过头,眼睛精准地捕捉到梧惠脸上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他嘴角勾起一个古怪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某种扭曲的痛苦。
“是不是……听着有点耳熟?”他轻声问,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恶意,“像不像虞府里发生的那些破事?哈哈哈哈。”他突然爆发出短促而刺耳的笑声,肩膀耸动着,烧伤的半边脸因此扭曲得更甚,“人总是这样,最厌恶的,往往就是镜子里映出的、和自己相似的那部分影子。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我想……不太一样。”梧惠说,“但若是如此,这相似性确乎有些荒诞了。”
“言归正传。”他清了清嗓子,“玉衡卿……她有一种‘能力’。一种随着她牙牙学语,就迫不及待暴露出来的能力。她有时候会毫无征兆地,吐出一段极其完整、逻辑清晰,甚至带着复杂语法的句子。大人们觉得这孩子说话早得吓人,又怪得瘆人。但更多时候……”
他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讲述禁忌秘闻的诡秘感。
“她会复现。”
“复现?”
“对。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某个时间、某个地点,某些大人之间的对话。不仅仅是内容,连说话人的语气、停顿,甚至当时细微的情绪……她都能完美地模仿出来。就像一个……精准无比的留声机,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播放一段你最不想被人知道的密谈。”
凉月君放下茶杯,双手交叉下,身体微微前倾。
“想想看吧。你正抱着刚学会说话、玉雪可爱的女儿逗弄,她突然用尖酸刻薄的腔调,复述出昨天你和你家那口子在卧房里抱怨邻居偷你家鸡蛋的话。或者……用你丈夫醉酒后失态痛哭的哽咽声调,说出他藏在心底、从未对你吐露过的、对某个旧情人的悔恨。”
梧惠没有经历过这些。但她向来很能共情——因而她不由得吸了口气。
“大人们吓坏了。”凉月君的语气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残酷,“因为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是板上钉钉发生过、存在过、被某些人拼命想掩盖或遗忘的事实。但事实,尤其是不该被公开的、丑陋的事实,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嘴里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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