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渡气候比不得天水湿润，虽也靠了半边黄河，另一半却是干燥的，春日里出着太阳下鹅毛大雪都算是常事。
还因为靠近塞北的原因，冬季显得格外漫长，寒风能呼啸到整个春末，也是恐怖如斯。
冯燕悄悄守在风陵渡已经有六七日，这六七日内他什么都没干，只是让人混到武光留守的队伍里做间谍，洗脑，让忠于武光的人不断去渡河送死，可以说齐旭能守在海角守株待兔守到小一万人，有一半是冯燕的功劳。
“良禽择木而栖，武光死了，他这些手下就是我未来的兵众。”风陵渡今日落了雨，起初是绵绵细雨，之后越下越大，颇有满山暴雨打梨花的样子，冯燕着一身锦蓝圆领长袍，他面容长得极白净秀气，身姿清韧，看着很瘦削，长颈白面的，若非知道他的身份，说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也无人不信。
手中格外大一些的狼毫在白净的指间转来转去，冯燕站在庭院檐下，盯着这漫天暴雨浇海棠的景色，静默不语，倏而长睫一动，白净的耳廓也不甚明显的动了动，但他表情不变。
下一刻，拿着狼骨大刀的狼熹大步从那头的檐下走过来，虽然脚步放的极轻，但这并不能掩饰他身姿过于强壮的事实，眼瞧着在檐下长身玉立把玩着毛笔的人看都没看过来，他也没叫，只放缓了声音说道:“武光那一万人，有半数愿归于我们。”
“只有半数?”冯燕微微挑眉，似乎诧异。
狼熹说道:“这些个土匪，脑袋都悬挂在裤裆上过活，也唯有那心尖一点软肋了。”
世上大多数人的心尖软肋，多指亲人。
冯燕笑了一下，清秀的面容有些风流的意味，他说:“武光是个狠心的，行此一招，也不怕手底下的人都反了……沧行那边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狼熹说:“那边消息封闭极严，自武光率人进城之后，再无半点消息传来，我们的探子也是如同被割了手脚一样。”半点消息都传不出来。
“这长宁郡主，果然是个妙人儿。”冯燕轻轻一笑，也不见生气，狼毫笔尖轻扫过眼尾，他说:“去，将武光身死的消息传出去，出来的够久了，最迟明日早上，一定要赶回去。”
他要回去，给齐旭备一份厚礼。
狼熹这时候粗眉一蹙，有些犹豫迟疑的味道，他轻声叫:“阿燕……”
粗哑的声音压的很低，尾音轻轻拉长，显得很是亲昵。冯燕收了狼毫，侧眼瞧他，用眼神试问。
“阿燕。”狼熹仿佛得到认同，他紧了紧喉咙，说道:“按照时间推迟，昨日没有土匪上船，海角那边必然会起疑。”
这他自然是知道的。冯燕轻轻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狼熹便道:“滕王自京城来，我们对他并不熟悉，只在交界线布下陷阱，我担心……”
“你担心他不入套，反而直直坐船闯了这黄河江水来?”冯燕轻声细语。
狼熹低头默认。
“有七成的可能不会。”冯燕转身，清透的目光盯着暴雨显得略遥远，初生的海棠花枝被打的七零八落，模样狼狈，就像四年前那样。
脑子里回想着初见时那张平静温雅的面容，冯燕笃定说:“齐旭生来谨慎，断不会贸然过江。”
“去收拢部落吧，晚上行兵，我必然要亲自到边界堵了齐旭。”一如打落赵澄睿那日。
……
春来黄河水顺滕泛滥，一日决堤，齐旭带着三千禁军毅然上了船只。
不同于众将士们的四肢发达脑袋空空，李卫显然忧虑的不行，站在甲板上走来走去，半刻不得安生。
天将入幕，水上烟雾弥漫，再远一些，除了哗啦升腾的轻细水声，再瞧不真切。
齐旭这些日子一直都睡不好，如今到了船上，摇摇晃晃的，更是眯不得一会儿，乏得两只清润的眼睛都颓了起来，隐有血色流转其中。
李卫看的心惊胆战，提着灯笼站在船舱门口劝他:“我守着您，好歹歇一会儿。”别到了早上上岸时，兄弟们没事，您却消极起来。
这船都是那些土匪抢来的船，并不如何华丽，里面装置又简又陋，偏因为过于潮湿，连被褥都硬邦邦的，身下又咯人，齐旭虽说不算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但也没受过这罪，能睡着才怪了。
空气里都是江上清风吹来的各种味道，极淡极混杂，齐旭打了个哈欠，说:“真睡得着，还真不用你催。”
李卫闻言急切:“那怎么办?”
“你去歇着吧，我守着。”齐旭从舱里走出来，江上寒风凄切，他又回去把那两面穿的大氅拎上了，路过时接了李卫掌中的黄灯笼，对他说:“你去睡个上半夜，下半夜我喊你。”
明早上到地方了还有一场仗要打，李卫在这之前必定不能心神疲惫，于是哪怕万般不放心，也只能裹着袍子去歇息。
“您可一定要叫醒我啊。”李卫不放心的嘱咐一句。
齐旭没应，将脸半埋在了大氅的毛绒里，试图再嗅到那山间林木的味道，无奈这东西陪他淋了一夜雨，又被李卫凑着不明整的太阳给晒了一下，上面全然只有干净到没有味道的味道，半点熟悉的香味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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