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过后第三日,黄昏如血。
账房里堆积如山的旧账本散发着陈年纸张与劣质墨锭混合的沉闷气味。
西窗斜射进来的夕阳余晖,将漂浮的尘埃染成金红色,在光柱中缓慢舞动,仿若时光的碎屑。
刘澈独自坐在窗边的旧木凳上,面前摊开一张质地粗糙的素白信纸,已是山寨能找出的最好纸张。
他提起那支笔头略显开叉的毛笔,在缺了一角的旧砚台里缓缓舔饱了墨,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凝滞良久。
窗外,演武场上传来阵阵充满活力的呼喝与拳脚破风声。
九儿清亮有力的嗓音穿透暮霭,清晰地传来:“腰是根!力从地起!你那拳头软绵绵的,是没吃饭吗?再来!用上腰劲!”
刘澈抬眼望去。
透过半敞的窗户,能看见那个枣红色的身影在暮色中腾挪闪转,马尾飞扬,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山野特有的悍勇与利落,在夕阳最后的光芒里,仿佛一簇跳动不息的火焰。
他就这样静静地望着,直到暮色四合,将那抹鲜亮的身影逐渐吞没,才缓缓收回目光。
笔尖终于落下。
浓黑的墨迹在粗糙的纸面上缓慢洇开,他写得极慢,每一笔都力透纸背,带着千钧之重:“皇爷爷亲启:江南盐案,铁证已获。林如海与三皇兄往来密信三封,其中提及‘京中三爷分润’‘盐利三成按时奉上’等语,笔迹可对。历年私盐出入细账两册,数目巨万,与官府正账相差悬殊。关键线人一名,可证林如海多次亲赴盐枭私宴,收受金珠房产。诸般证据,均已妥善抄录密藏,铁证如山,无可抵赖。”
写至此处,他笔锋一顿。
窗外,九儿似乎在训斥某个偷懒的土匪,嗓音带着笑意却又凶巴巴的:“……再偷奸耍滑,今晚就别吃饭了!给我扎足一个时辰马步!”
刘澈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那点细微的笑意很快隐入眸底深潭。
他续笔写道:“然,时机尚未成熟,不宜妄动。三皇兄经营江南、漕运、盐政多年,党羽盘根错节,朝中亦不乏呼应。若此刻雷霆发作,恐其断尾求生,弃林如海乃至部分江南势力以自保,反失直捣核心之良机。孙儿之意,外示松懈,内紧戒惧,静待其自露破绽,或再有动作,届时手握确凿,方可连根拔起,一击毙命。”
暮色愈浓,屋内光线昏暗下来。
刘澈起身,就着窗边最后的天光,寻到火折子,点亮了桌角那盏油灯。
昏黄跳动的光晕漾开,照亮他沉静如水的侧脸,也在身后墙壁上投下巨大的、微微晃动的影子。
他重新坐定,笔锋转向,墨迹在新的段落起始处,凝成一点浓重的深思:“另有一事,需禀皇爷爷知晓。孙儿落难至此荡梨山,得遇山寨首领,名棠梨花,年方十六,为一女子。此女天生异禀,神力惊人,可徒手裂石,肩扛合抱之木。其武技自成一路,招式怪异狠辣,看似毫无章法,实则简洁实用,数十壮汉难以近身。统率山寨近十年,立规明令:不劫贫苦行旅,不伤妇幼老弱,不杀降服之人。麾下二百余众,皆膺服其威,谨守其规,于方圆百里之内,竟有‘侠匪’之名。”
油灯灯芯“噼啪”轻爆一声,溅起一点细小的火花。
刘澈眼前仿佛又浮现她扛起自己时那干脆利落的身影,想起她说“你是我兄弟”时眼中毫无阴霾的光芒,想起她裹着自己披风、蜷在冰冷地铺上却睡得毫无防备的模样。
笔锋于刚硬中不自觉地渗入一丝微不可察的柔和:“尤有奇者,此女设‘自首客栈’一法,抽成助官府擒拿江湖通缉要犯,于匪、官、江湖三者之间另辟蹊径,化害为利,足见其心性灵慧,非寻常莽匪可比。其人性情豁达明朗,重信守诺,心思纯直,如未经雕琢之璞玉。然……”
他笔锋悬停,一滴浓墨险些滴落,被他轻轻提起。
灯火将他低垂的睫毛阴影拉长,投在信纸之上。
“然孙儿暗中查访其来历,发现诸多疑点,竟与十年前安平侯府嫡女失踪案、江南苏家外孙女下落之谜隐隐吻合。其年岁、相貌特征、尤其随身所佩一枚梨花古玉,皆对得上。倘若属实,则其生母苏氏当年病故、其本人‘意外’失踪沦落匪窝,恐皆非天灾,而是人祸。安平侯府现今主事之柳氏,与舒贵妃母族有旧,关联匪浅。此事牵涉甚广,脉络复杂,孙儿已命可靠之人暗中细查,目前未敢打草惊蛇。”
写至此处,他搁下笔,将信纸拿起,就着昏黄的灯火细细审看。
墨迹未干,在光下泛着湿润幽暗的光泽,字里行间,隐伏着惊涛骇浪。
良久,他重新提起笔,蘸足浓墨,写下最后一段。
这一段的每一字,都仿佛用尽了心力,写得缓慢而沉重:“此女非常,可堪造就,亦需审慎待之。其身世疑云、江南盐案、乃至朝堂之争,看似独立,然千丝万缕,似有冥冥牵连。万望皇爷爷于京中坐镇周旋,暂且稳住各方,勿令察觉江南风声。江南之局,孙儿心中已有丘壑,当因势利导,静待那东风俱备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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