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才过正月,秦淮河畔的柳枝就已抽出了嫩绿的新芽。茶楼酒肆里,人们谈论的不再是皇帝的喜怒无常,而是新颁布的《大明共同纲领》。
听说了吗?中书省新设了民情司,专门受理百姓诉状。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对同伴说道。
同伴抿了口茶:这算什么,我侄子在大都督府当差,说军制改革才叫厉害。以后将领轮换,再没人能拥兵自重了。
嘘——商人突然压低声音,指了指墙上新贴的莫谈国事告示,慎言,慎言。
同伴却不以为意:怕什么?现在又不是洪武爷那会儿,说错句话就掉脑袋。李相国不是说了嘛,只要不造谣生事,议论朝政无妨。
这样的对话在应天府各处上演。曾经在朱元璋治下噤若寒蝉的百姓,如今终于敢小心翼翼地谈论国事了。虽然习惯性的恐惧一时难以消除,但新政权刻意营造的宽松氛围,确实让这座都城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
西苑的高墙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朱樉跪在马皇后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母后,儿臣...儿臣决定接受邓大人的提议。
马皇后轻抚二儿子的头顶,眼中满是慈爱:去吧,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可是母亲你...朱樉犹豫道。
马皇后摇摇头:你父皇那边,不用理会。他如今...也不太认得人了。我的话你不用担心,天德他们说了,不会对我们下手的,一家人能够好好的活着就不错了,我甚至感到现在的生活更加的轻松了。
朱樉眼眶微红。自从被囚西苑,朱元璋时而暴怒如雷,时而呆若木鸡,精神状况每况愈下。那个曾经令天下闻风丧胆的洪武大帝,如今成了一个整日喃喃自语的老人。
母后,您不怪儿臣吗?朱樉低声问道,放弃皇子身份...
马皇后笑了笑:傻孩子,那上不是写了你的结局吗?与其将来被你父皇赐死,不如现在做个平民,平安度过一生。
提起,朱樉不由打了个寒战。那本预言未来的奇书中清楚记载,他将在洪武二十八年被朱元璋以不法事罪名召回京师,不久后暴毙。虽然现在历史已经改变,但那段文字仍如噩梦般萦绕在他心头。
邓大人待我如子,云萝也...朱樉脸上浮现一丝红晕,儿臣想,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马皇后点点头:邓愈是个重情义的人,他女儿也是个好姑娘。去吧,记住,无论何时,你都是母后的孩子。
当日下午,邓愈亲自来西苑接人。这位淮西老将虽然支持新政,但对马皇后一直保持敬意。
娘娘放心,老臣定会善待秦王。邓愈拱手道。
马皇后还礼:他现在不是秦王了,只是邓大人的女婿。还请邓大人多费心。
看着朱樉脱下皇子服饰,换上普通士子的青衣小帽,马皇后眼中含泪,嘴角却带着笑。至少,这个儿子能活下去了。
朱樉临走前,还是去见了朱元璋一面。昔日威严的父皇此刻正坐在亭子里,对着池塘自言自语。
朱重八,以后我就不是你的儿子了。朱樉站在朱元璋身后。
朱元璋缓缓转身,浑浊的眼睛盯着朱樉看了许久,突然笑了:你是...标儿?
朱樉心中一痛:我是樉儿啊。
樉儿...樉儿...朱元璋念叨着这个名字,忽然脸色大变,逆子!你要背叛朕!朕要杀了你!杀了你!
他猛地扑上来,枯瘦的手指掐住朱樉的脖子。侍卫们慌忙上前拉开,朱元璋却已经力竭倒地,蜷缩着身子呜呜哭泣起来。
都是叛徒...都背叛朕...徐达...李善长...连朕的儿子也...
朱樉被邓愈扶起,泪流满面。这一刻,他彻底释然了——这个疯老头,再也不是那个让他敬畏的父皇了。
走吧。邓愈拍拍他的肩膀,云萝还在家等你。
与此同时,文华殿内正在举行新政以来的第一次大朝议。
各部改制进展顺利,唯有刑部尚有阻力。李善长环视众人,一些老臣坚持要保留《大诰》中的酷刑。
徐达皱眉:《大诰》乃陛下...咳,乃朱元璋一人所定,严刑峻法,害民久矣。必须废除!
刘伯温轻咳一声:此事急不得。不如先废连坐、凌迟等最严苛者,其余徐徐图之。
西苑的黄昏总是格外漫长。马皇后坐在窗前,看着夕阳将高墙映成血色。侍女来报,太子朱标求见。
母后!朱标匆匆入内,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儿臣想到办法了!蒋瓛虽然叛变,但儿臣发现羽林卫指挥使韩成对父皇仍有忠心!
马皇后示意侍女退下,然后严肃地看着长子:标儿,你还看不清形势吗?
朱标激动地说:只要联络上韩成,再秘密联系各地藩王...
够了!马皇后罕见地提高了声音,你难道要学你父皇,至死方休吗?
朱标愣住了。马皇后从未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
马皇后拉过朱标的手,声音转柔:标儿,听母后一句劝。放下吧,为了你自己。
可是...
没有可是。马皇后坚定地说,天书上怎么写的?你若继续纠缠权力,只会害了自己性命!
朱标颓然坐下。是啊,上清楚记载,他将在洪武二十五年病逝。虽然历史已经改变,但那种对命运的恐惧早已深入骨髓。
母后,儿臣...儿臣只是不甘心啊。朱标哽咽道。
马皇后将儿子搂入怀中,如同他幼时那般轻轻拍着他的背:傻孩子,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你看樉儿,如今过得多好?
提到朱樉,朱标神色复杂。那个曾经骄纵的二弟,如今成了邓愈的乘龙快婿,在宫外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每次邓愈带他进宫,朱标都能从他脸上看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笑容。
母后,儿臣...儿臣再想想。朱标最终说道。
马皇后知道,这个从小被当作继承人培养的儿子,一时难以放下心中的执念。但至少,他愿意考虑了。这便是一个开始。
夜深了,西苑一片寂静。只有朱元璋居住的宫殿还亮着灯。透过窗纸,可以看见老人佝偻的身影在来回踱步,时而大笑,时而怒骂,如同一个被困在噩梦中的幽灵。
而在应天府的另一端,新政权的核心成员们正在为《大明律》的修订争论不休。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再为任何人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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