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溪云村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二十五岁的陆远舟,他是溪云村第三代里第一个考上顶尖大学计算机系的孩子,如今在深圳一家知名科技公司做产品经理。他这次回来,带着一个黑色的手提箱,里面装的不是衣物,而是各种精密的电子设备。
他的目的明确而新颖:要用VR(虚拟现实)技术,“复原”老康画笔下那些已经消失的溪云场景,打造一个“数字溪云博物馆”。
“这不仅仅是怀旧,”陆远舟在村委会的提案会上,眼睛闪着科技从业者特有的、混合着理想与计算的光芒,“这是一个全新的文旅产品。游客戴上VR眼镜,就能‘走进’五十年前、一百年前的溪云村,看到老磨坊怎么运转,听到晒谷场上的方言对话,甚至能‘体验’打铁、推磨。这可以延长游客停留时间,创造高附加值消费,更重要的是——它能保存正在快速消失的乡村记忆,而且是沉浸式的、可交互的保存。”
他展示了概念视频:数字建模的老溪云村,土路、茅屋、炊烟,虚拟人物在其中走动劳作,一切都那么真实而又带着数字特有的光泽。视频结尾,一个虚拟的老康在虚拟的院子里画着虚拟的画,形成一种递归式的乡愁。
会议室里,反应两极分化。
年轻一代和技术爱好者们兴奋不已。
“太酷了!这才是真正的文旅创新!”
“我可以帮忙做人物建模,我学过3D!”
“这能让全世界看到溪云村的变迁史!”
但老康和根叔那一代人,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老康看着屏幕上那个逼真又陌生的“自己”,心里涌起一阵怪异的感觉。那确实是他,又确实不是。那个数字化的他,动作流畅但缺乏他手腕的微颤,表情生动但没有他眼中沉淀了七十年的重量。
“我不需要数字的我,”老康最终开口,声音不高但坚定,“我就是我。我画的溪云也不需要变成数字的,它就在纸上,就在我脑子里。”
陆远舟耐心解释:“康爷爷,这不是要替代您,这是要让更多人,尤其是年轻人,能理解您所经历的那个世界。文字和平面画有局限,VR能提供身临其境的体验……”
“身临其境?”根叔突然插话,烟斗在桌上磕了磕,“远舟,你在城里久了,可能忘了——真正的身临其境,是有温度的,是有气味的,是有风吹在皮肤上的感觉的。你那个眼镜里的东西,再像,也是假的。它没有晒谷场上麦秸的扎人,没有铁匠铺里煤烟的呛鼻,没有夏天雨后泥土的腥气。”
陆远舟愣了愣,随即调出另一段演示:“我们可以加入多感官模拟系统,未来的版本会有气味发生器、温度调节、甚至触感反馈……”
“那也不是真的。”老康摇摇头,“真的东西,是会有意外的。我画的晒谷场,角落里总有一堆鸡屎,孩子们会不小心踩到,然后被妈妈骂。你那个完美的数字世界里,会有鸡屎吗?会有意外吗?”
会议室安静下来。这是一个根本性的问题:数字复现,究竟是在保存记忆,还是在创造一种清洁版的、可供消费的“记忆产品”?
尹晴看着两代人之间的鸿沟——一方想要用最前沿的技术凝固过去,一方则认为过去之所以珍贵,恰恰在于它的粗糙、意外和不可复现性。
“也许,”尹晴开口,“我们可以尝试一种中间路径?不是单纯的数字复现,而是……数字与实体的对话?”
她提议:陆远舟可以开展他的“数字溪云”项目,但必须与老康、根叔等老人深度合作。VR场景里,不仅要展示“过去是什么样”,也要展示“我们如何知道它是什么样”——把老康作画的过程、根叔讲述时的神态、记忆的模糊和矛盾之处,也作为内容的一部分。同时,在实体村庄里,对应数字场景的地点,设立简单的“记忆触发点”:可能是一块刻着老照片的牌子,可能是一个能听到当年环境声音的二维码,可能是一小片保留了旧貌的墙角。
“让数字和实体互相注释,”尹晴说,“让游客既能在虚拟中沉浸,又能在现实中触摸到时间的痕迹——哪怕只是痕迹的痕迹。”
这个折中方案获得了通过。陆远舟的团队(他拉来了几个大学同学远程协助)驻村开始了工作。老康和根叔成了他们的“首席记忆顾问”。
过程远比预想的复杂。
陆远舟需要极其精确的数据:老磨坊每块石头的尺寸、水车叶片的倾斜角度、磨盘纹理的走向。老康只能凭记忆画个大概,根叔更是说“谁还记那个,能用就行”。技术团队不得不用激光扫描现存的老物件,再根据老康的画作和老人们的口头描述进行调整。
更大的冲突出现在“真实性”的标准上。
陆远舟坚持要考证细节:1965年的溪云村,村民衣服上的补丁应该是什么布料?灶台上的陶罐应该是哪种器型?他甚至从网上购买了当年的服装、器具的详细资料。
“不对,”老康看着建模出来的虚拟灶台,“我家的陶罐没这么规整,边上有个小豁口,是我妹妹三岁时碰掉的。水缸旁边常年放着半截砖头,垫着,不然缸是歪的。”
“但如果我们每个细节都按具体某一家的情况来,就缺乏普遍性了,”陆远舟试图解释,“我们想呈现的是‘那个时代的溪云村’,而不是‘老康家’。”
“可‘那个时代的溪云村’,就是由一个个‘老康家’组成的啊。”根叔慢悠悠地说,“没有具体,哪来的普遍?你光弄个光鲜亮丽的‘典型’,那才是假呢。”
争执不下时,团队里一个学人类学的姑娘小陶提出了新思路:“为什么不把这种‘记忆的差异’本身做进体验里呢?我们可以设计多个版本的同一场景——比如晒谷场,有老康记忆版(角落有鸡屎),有根叔记忆版(他记得角落里总是堆着暂时不用的农具),还有根据历史资料复原的‘标准版’。让体验者自己选择,或者随机进入,然后告诉他们:记忆是多元的,历史是复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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