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总算怀着无尽的忐忑与希望,埋进了冰冷而贫瘠的土地里。但李家人的心,却丝毫无法放松,反而被另一种更迫近的焦虑所攥紧——粮食,又快见底了。
瓦罐里又只剩下那点黑乎乎的、掺杂着观音土和树皮粉的麸皮,以及每日里越挖越少、越挖越老的野菜。
春播耗费了李老栓巨大的体力,他肉眼可见地又瘦了一圈,眼眶深陷,走路都打着晃。狗剩还没好利索。李根柱自己依旧虚弱,高烧虽退,但冻伤的双脚和腹部的胀痛依旧折磨着他。妇人要照顾一大家子,也是心力交瘁。
活下去,需要热量。地里的庄稼要长,更需要人用体力去呵护。
没有粮食,一切都是空谈。人饿死了,地里的苗长得再好也是别人的。
眼看着又要回到之前那种靠吃土捱日子的绝望境地,李老栓蹲在门口,看着村东头那一片青砖瓦房,脸上的皱纹深刻得像是用刀刻出来的。
他知道,只剩下最后一条不是路的路了——借贷。
向谁借?普通农户家家都揭不开锅,唯有村里那几户富户,比如胡里长家,比如在县里有亲戚开杂货铺的王老六家,他们手里才可能有余粮。而他们,也绝不会放过这个盘剥乡邻的“好”机会。
明末的农村借贷,从来就不是雪中送炭,而是趁火打劫,是敲骨吸髓。其条件之苛刻,利息之高利贷,足以让任何借债者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最常见的,就是“羊羔息”,也叫“驴打滚”。比如借一斗粮,秋后可能要还一斗半甚至两斗!这还算是“仁慈”的。更狠的是“青苗贷”,即在青黄不接时借贷,秋后用尚未收获的粮食抵债,价格往往被压得极低,借一斗粗粮,可能要用价值两三斗的细粮来还!
除此之外,往往还需要抵押。穷人家有什么可抵押?无非是那几亩薄田的使用权,或者干脆就是人身——预支工钱,接下来一整年甚至几年都要给债主当牛做马,谓之“抵身贷”。
李老栓清楚地记得,前村张老汉,去年春天为了给孩子治病,向胡里长借了五斗麦子,立下字据,秋后还八斗。结果夏天一场雹子,收成减半,张老汉还不起,只能将家里仅有的三亩好田的佃租权抵给了胡里长,自己反而成了胡家的佃户,辛苦一年,收成的七成都要上交,一家子活得比之前还不如。
这就是借贷的陷阱。一旦踏进去,就很难再爬出来。
但是,不借呢?眼前就要饿死!地里的苗没人照料,同样是个死!
李老栓陷入了极度痛苦的挣扎。他知道这是饮鸩止渴,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当家的…要不…再去求求胡里长?”妇人看着丈夫痛苦的样子,怯生生地提议,眼神里却充满了恐惧。她显然也知道借贷意味着什么。
李老栓沉默了很久,最终,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去求胡里长,还有一丝“希望”。去求别人,可能连门都进不去。
这一天,李老栓特意换上了那件最“体面”的、补丁最少的衣服,揣着家里最后那点铜板,怀着上刑场般的心情,一步一挪地朝着胡里长家那气派的院门走去。
李根柱躺在屋里,心情同样沉重。他深知高利贷的可怕,但在绝对的物质匮乏面前,任何现代的经济学知识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祈祷,胡里长能稍微“仁慈”一点,或者父亲能谈下一个相对不那么苛刻的条件。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李老栓回来了。
他不是走回来的,几乎是拖着腿挪回来的。脸色灰败得像灶膛里的冷灰,眼神空洞,仿佛魂都被抽走了。手里,空空如也。
“当家的…怎么样?”妇人急切地迎上去。
李老栓一屁股瘫坐在门槛上,双手捂着脸,发出一种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半晌,他才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和绝望:“…胡里长…说…可以借…三斗陈年麸皮,掺了一半沙土的那种…”
三斗掺沙的麸皮!这够吃几天?而且代价是…
“…秋后…还五斗新麦…”李老栓的声音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要是还不上…就得…就得把咱家那两亩坡地的契押给他…要是地也不够抵…就得让狗剩…去他家扛活…抵债…”
条件之苛刻,令人发指!三斗劣质麸皮,换五斗新麦!这简直是明抢!而且直接盯上了他家的地和未成年的儿子!
妇人一听,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这…这是要逼死我们啊!那两亩坡地是最后的命根子啊!狗剩才多大…”
“不借…就得现在饿死…”李老栓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只有彻底的麻木,“…他算准了…咱们没得选…”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高利贷的绞索,已经冰冷地套在了李家的脖子上,缓缓收紧。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闹声,似乎有锣响,还有人吆喝。
一个平时几乎不往来的邻居竟然破天荒地跑到李家门口,隔着破院子喊了一嗓子:“李老栓!快!村头打谷场!官府…官府来放赈了!”
放赈?!
这两个字,如同黑暗中突然划过的另一道闪电,虽然不知是吉是凶,却瞬间吸引了所有绝望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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