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粘稠的血浆裹挟,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艰难流淌。
中军核心,已化作一片修罗地狱。赭黄龙旗之下,箭矢的尖啸取代了风声,每一次利刃破空的嗡鸣都预示着一条生命的终结。契丹骑兵策动战马,如同铁灰色的浪潮,一波接一波地撞击着摇摇欲坠的亲军防线。他们的弯刀在秋日黯淡的阳光下划出冰冷的弧线,带起一蓬蓬温热的血雨。北汉步兵瞪着猩红的眼睛,像嗅到腐肉的鬣狗,踩着同袍和敌人的尸体,疯狂地向前挤压,兵刃碰撞的火星在人群中明灭不定。
郭威须发戟张,这位开国帝王亲手握紧了佩剑,剑锋染血。他身侧的亲卫如同被收割的麦秆般接连倒下,尸体层层堆积,几乎要淹没旗杆的基座。那面象征着后周国运的龙旗,在乱军裹挟的腥风中剧烈颤抖,旗面上已被箭矢撕开数道裂口,染着斑驳的血迹,每一次晃动都像重锤敲击在每一个尚存战意的周军心头。
“护驾!结圆阵!”柴荣的吼声已经嘶哑,他精致的王袍被刀锋划破,肩甲上嵌着一支兀自颤动的羽箭,但他依旧像钉子般守在郭威侧前方,剑光挥洒间,将一名企图突进的契丹百夫长连人带刀劈退数步,虎口迸裂的鲜血顺着剑柄流淌。
败亡的阴影,如同浓稠的墨汁,迅速浸染着整个中军。恐慌在蔓延,绝望在滋生。
就在龙旗即将倾覆,帝国命运悬于一线的刹那——
“嚣字营——!”
一声咆哮撕裂了混乱的声浪,如同受伤孤狼的嗥叫,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陈嚣的视野里一片血红,不再是血光映照,而是怒火与决意燃烧到了极致。什么韬光养晦,什么藏锋守拙,在此刻都被最原始、最暴烈的守护本能碾得粉碎!他猛地将横刀向前一挥,刀锋所指,正是那面在血海尸山中飘摇的赭黄大纛,用撕裂喉咙的力量发出怒吼:
“目标——陛下龙旗!凿穿敌阵!有死无生——随我冲!”
积蓄已久的战意如同火山喷发!五百“嚣字营”将士,这些被严苛训练打磨、被血火淬炼的悍卒,在这一刻化身为一支离弦的夺命箭矢!他们瞬间放弃了稳固的防御阵型,以陈嚣为箭头,韩震为左翼,苏文方协调中枢,组成了一个极端锋锐的三角突击阵,如同烧红的巨型枪头,朝着契丹骑兵与北汉步兵混杂的最厚实处,发起了亡命冲锋!
几乎不分先后,战场的左翼方向,另一股雷霆炸响!
“大周儿郎!随我赵匡胤——斩将夺旗,拱卫圣驾!”
铁蹄踏碎大地,声如奔雷!一直隐忍蛰伏于侧翼的赵匡胤,在帅旗摇摇欲坠、全军士气濒临崩溃的瞬间,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战机!他高举蟠龙棍,一马当先,身后精锐骑兵如洪流倾泻,形成一柄巨大的战锤,从侧后方朝着围攻中军的敌军软肋,发起了雷霆万钧的拦腰猛击!
一步一骑,一左一右,两支后周新生代最锋利的战刀,在这一刻,心有灵犀般做出了同样的决断,向着同一个目标,发起了这场扭转乾坤的决死逆袭!
陈嚣无暇他顾,他的全部精神、意志、乃至生命,都凝聚在了正前方那片死亡的泥沼。“嚣字营”的突击阵型将平日残酷训练的成果展现到了极致。前排的刀盾手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用肩膀顶住盾牌,硬生生承受着战马的冲撞和弯刀的劈砍,盾面瞬间布满刀痕箭孔,持盾的手臂骨裂声被喊杀淹没,他们用血肉之躯为身后的兄弟开辟着寸寸血路;紧随其后的长枪手眼神冰冷,从盾牌间隙毒蛇般刺出长枪,不求毙敌,只求创伤,锋利的枪尖专找马腹、人腿等脆弱之处,每一次收回都带出一溜血花;阵型中的刀手则如同致命的毒牙,迅猛补刀,将踉跄落马的骑兵和试图贴近的步兵砍翻在地。
他们不计伤亡,不恋战,不后退!唯一的信念,就是向前!用最快的速度,最狠的打法,在这铁壁合围中,撕开一条直通御前的血路!
“滚开!”韩震彻底狂化,他丢掉了盾牌,双手分持一刀一斧,如同闯入羊群的暴熊,每一击都蕴含着崩山之力。一名契丹骁骑策马冲来,被他侧身避开马刀,反手一斧劈断马腿,战马哀鸣倒地,未等骑兵爬起,韩震的横刀已带着恶风掠过其脖颈,头颅飞起,血如泉涌。他身上旧伤崩裂,新伤迭添,整个人如同血葫芦,却越战越勇,所过之处竟无一合之敌,硬生生在密集的敌群中碾出了一条通道!
苏文方也抛弃了所有的斯文,他丢下了记录用的炭笔,捡起一杆染血的长枪,紧跟在阵型中央。他脸色苍白如纸,胃里翻江倒海,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一边声嘶力竭地重复、传达着陈嚣简洁到极致的指令,协调着各小队的前进节奏和侧翼掩护,一边用并不娴熟却足够狠绝的枪法,将靠近的敌人捅倒在地。他的存在,确保了这把尖刀在疯狂突进中不至散架。
陈嚣冲在箭头的最尖端,他的刀法摒弃了一切冗余,只剩下最直接、最高效的杀戮技艺。格挡、突刺、斜劈!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指向敌人的要害,力求在最短时间内瓦解其战斗力。他的目光穿透纷飞的血肉,死死锁定了那面在乱军中沉浮的龙旗,对周遭的一切,包括擦着脸颊飞过的流矢、耳边震天的喊杀、甚至自身几处火辣辣的伤口,都已然无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条需要用敌人鲜血和自家兄弟性命铺就的通往御驾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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