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执大军开拔那日,京城万人空巷。
虞笙站在王府最高的角楼上,望着那玄色王旗在秋风中猎猎作响,逐渐消失在尘土漫天的官道尽头。
直到视线模糊,方才被拂柳轻声劝回。
最初的几个月,边关捷报频传。
摄政王用兵如神,连克狄戎,收复失地。
每隔旬日,总会有厚厚的书信连同一些北地的特色玩意送至笙箫院。
信是萧执亲笔,内容多是询问她的起居功课,叮嘱她添衣进食,字里行间是惯常的简洁。
但虞笙总能从那些看似平淡的字句里,读出不易察觉的牵挂。
她也会认真地回信,事无巨细地讲述王府的生活,京城的趣闻,字迹从稚嫩渐渐变得娟秀工整。
偶尔还会附上几片精心压制的银杏叶,或是一首新学的小诗。
然而,战事进入第二个年头,形势变得胶着。
狄戎退守苦寒之地,仗着地利负隅顽抗。
军报不再如初期那般顺畅,书信也变得稀疏起来,有时一两月才能收到一封,且字迹常带着风沙侵蚀的痕迹,内容也越发简短,只报平安。
京中开始有流言蜚语,言及边关苦寒,战事不利,甚至有摄政王重伤的谣言隐约传出。
每当此时,虞笙总是异常沉默。
她不再像初时那般轻易显露忧色,只是将收到的每一封信都反复摩挲,妥善收好。
她开始更努力地读书习字,学习管家理事,甚至向孙太医请教更深厚的医理。
她将自己沉浸在各种事务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压下心底那随着时间流逝而日益滋长的担忧与思念。
王府的下人们发现,这位日渐长成的小姐,身上竟渐渐有了几分王爷处事时的沉静与果决。
第二年冬,一场数十年不遇的暴风雪袭击了北境,音讯几乎彻底断绝。
那个冬天格外漫长寒冷,虞笙常常站在结满冰霜的窗前,一站便是许久,望着北方灰蒙蒙的天空,一言不发。
只有颈间那枚从未离身的长命锁,在掌心被捂得温热,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遥远的力量。
【宿主,男神生命体征稳定,只是北境环境恶劣,通讯受阻。】小八偶尔会带来一些模糊的安慰,但这并不能完全驱散虞笙心头的阴霾。
时光就在这期盼、担忧、等待与自我成长中,悄然滑过三个春秋。
第三个年头的秋天,边关终于传来决定性的大捷消息!
摄政王萧执率军奇袭狄戎王庭,斩杀敌酋,彻底平定了北境之患,不日即将班师回朝!
消息传开,举国欢腾。
京城更是陷入了狂欢的海洋,到处张灯结彩,准备迎接凯旋的英雄。
班师回朝那日,秋高气爽,碧空如洗。
城西门外,旌旗招展,甲胄鲜明,凯旋的军队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蜿蜒而至。
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乃至无数自发前来的百姓,将道路两旁围得水泄不通。
虞笙没有站在皇室女眷的队列里。
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衣裙,外面罩着月白披风,如同三年前一样,登上了那座可以俯瞰城门的角楼。
只是,如今的她,早已不是那个需要踮着脚尖身形单薄的小丫头。
三年时光,将那个灵秀的少女,雕琢成了一株迎风绽放的空谷幽兰。
身姿窈窕,亭亭玉立,昔日略带圆润的脸颊线条变得清雅流畅,眉目舒展,顾盼之间,光华内蕴,一种沉静而夺目的美丽,令人不敢逼视。
唯有那双望向远方的眸子,依旧清澈,却比从前更深邃,盛满了三年积攒的思念与即将重逢的悸动。
军队越来越近,为首那匹神骏的墨色战马上,端坐的正是萧执。
他一身玄色铁甲,沐浴着秋日的阳光,如同战神临世。
三年的边关风霜,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轮廓,肤色微深,眉宇间平添了几分肃杀与沧桑。
但那通身的威严气度,却比离京时更盛,如同出鞘的利剑,寒光凛冽,令人心折。
他端坐马上,接受着沿途百姓的欢呼与臣子的跪拜,目光平视前方,冷峻依旧。
然而,当队伍行至离城门不远,他的目光却似有所感,倏然抬起,精准地投向了那座熟悉的王府角楼。
角楼上,那抹水蓝色的身影,如同惊鸿照影,瞬间撞入他的眼帘。
三年的光阴,在目光交汇的这一刻,被压缩成了短短一瞬。
他记忆中那个需要他呵护,会拽着他衣袖撒娇的小丫头,已然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风姿绰约,清艳不可方物的绝色少女。
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美得有些不真实。
萧执握着缰绳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
胸腔里,那颗在尸山血海中亦未曾慌乱过的心脏,此刻却如同被重锤击中,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从未有过的力度,疯狂地鼓噪起来。
他看到了她眼中瞬间迸发出的如同星辰坠落般璀璨的光芒,也看到了那光芒深处,氤氲而起的水汽。
三年来的浴血奋战,三年来的孤寂清冷,三年来的刻意压抑……
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虞笙也看到了他。
看到了他眼中的震惊,看到了那冰封般的面容上出现的细微裂痕,看到了那深邃眼眸中翻涌起的,她从未见过的复杂而炽烈的情绪。
隔着喧嚣的人海,隔着三年的时光,两人的目光紧紧缠绕在一起,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
风,拂过虞笙的披风,扬起她如墨的青丝。
她看着他,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清浅却足以令天地失色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安心,有喜悦,有等待已久的释然,还有一丝只有他才能读懂的悄然绽放的情愫。
萧执喉结微动,几乎是下意识地,轻轻勒停了战马。
三载春秋,相思入骨。
这一刻,无需言语,所有的离别与等待,所有的担忧与牵挂,都在这一眼之间,得到了回应。
新的篇章,即将在这秋日的阳光下,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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