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钟表匠云集的齿轮镇,时间是一种可以被触摸、被称量、甚至被买卖的商品。镇中心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钟楼,它的指针每走一步,全镇的钟表便同步发出一声咔哒,像无数颗心脏在同一瞬间收缩。住在镇东老橡树街的三层公寓里,有个叫西奥的七岁男孩,他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总对母亲说,他能听见时间流淌的声音,像沙子滑过玻璃壁那样细碎而冰冷。
西奥的母亲玛格丽特是镇图书馆的管理员,每天埋首于泛黄的书页间,对儿子奇特的想象不以为意。父亲在三年前因一场锅炉爆炸事故离世,留给西奥的遗物,除了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就只有一只手掌大小的沙漏玩具。那沙漏被装在褪色的丝绒盒里,支架是黄铜的,两个玻璃球之间由一根细颈连接,里面盛着金色的细沙。沙子不是普通的石英,而是某种会发光的微粒,在暗处能泛出极淡的暖黄光晕,像凝固的蜜糖。
“这是你爸爸小时候最爱的玩具,”玛格丽特把沙漏递给西奥时,声音里带着克制的哽咽,“他说,翻转它,就能看见时间开花。”
西奥当时并未理解母亲的话。他把沙漏放在床头,每晚睡前都要翻转一次,看金沙簌簌坠落,在下方玻璃球里堆成小小的沙丘。那过程有种诡异的催眠效果,他总是在沙子落尽的瞬间沉入梦乡,梦里全是金色的、柔软的、没有边界的虚空。他从未做过噩梦,这在齿轮镇是罕见的。镇上的其他孩子常被噩梦困扰,家长们会给他们佩戴护身符,或在床头洒圣水。只有西奥,凭借这只沙漏,夜夜安睡。
变化开始于某个周三的傍晚。那天西奥在阁楼翻找父亲的旧物,发现一本牛皮封面的笔记,里面画满了各种机械草图,还有一行行看不懂的公式。最后一页写着:“沙漏第77次翻转后,底部会出现黑沙。那是被蛀空的时间,别让沙子全变黑。”字迹潦草,像是匆忙中写就,墨迹里还沾着几粒金沙,摸上去沙沙作响。
西奥没太放在心上。他当晚依旧翻转沙漏,看金沙流淌。可当最后一粒沙子落定,他忽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像有什么东西从后脑勺被抽了出去。他下意识摸了摸脑袋,却什么也没少。母亲喊他吃晚饭,他应了一声,下楼时却停在楼梯拐角,想不起自己刚才在阁楼上做了什么。那种遗忘很微妙,不是一片空白,而是像照片被水晕开,轮廓还在,细节却溶化了。
第二天上学,班主任温斯顿先生提问:“西奥,上周三下午的绘画课,你画了什么?”西奥张着嘴,楞在原地。他记得绘画课的存在,记得自己坐在靠窗的位置,记得颜料的气味,可画纸上的内容却像被橡皮擦抹过,只剩一团朦胧的色块。同学们开始窃笑,温斯顿先生皱着眉让他坐下。西奥感到脸上发烫,那种被遗忘的空虚感像虫子在脑子里爬。
晚上回家,他再次翻转沙漏。这次他仔细盯着沙子,发现其中混杂了几粒极细的黑点,像金沙里混进了墨汁。黑点在流动中逐渐聚集,当所有沙子落尽时,玻璃球底部出现了薄薄一层黑沙,薄得几乎看不见。西奥想起父亲笔记上的警告,心跳骤然加快。他不敢再翻转沙漏,将它塞进抽屉深处,用旧衣服层层包裹。
可沙漏似乎有自己的意志。第二天清晨,西奥睁开眼,发现沙漏竟端端正正摆在床头,金色的沙子全部回到了上方玻璃球,底部的黑沙消失不见。他惊恐地坐起,想喊母亲,却发不出声音。他感到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吞咽时发出沙沙的摩擦音。更诡异的是,他发现自己忘了如何系鞋带。那本该是肌肉记忆的动作,此刻却像从未学过。他坐在床边,盯着鞋带发呆了十分钟,直到玛格丽特进来帮他穿好。
玛格丽特以为儿子只是赖床,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西奥却笑不出来。他意识到,沙漏底部的黑沙并非真的消失,而是渗进了他的身体里。那些黑沙是“被蛀空的时间”,它们钻进他的关节、血管、神经,将某些特定时段的记忆连同能力一并啃食。周三下午绘画课的记忆,连同系鞋带的动作,都是黑沙的杰作。
他试图向母亲解释,可话到嘴边却组织不出逻辑。他越是努力描述,语言就越混乱。玛格丽特担忧地看着他,最终决定带他去看医生。齿轮镇的医生名叫奥托,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他听西奥颠三倒四地描述后,开了张“过度疲劳,需多休息”的诊断书,还给了几颗维生素糖丸。西奥握着糖丸,感到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像有沙子在皮肤下流动。
从医院回来的当晚,西奥做了个梦。梦里他站在巨大的沙漏内部,头顶是倾泻而下的金沙,脚下是不断上涨的黑沙。黑沙触及他脚踝时,他感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沙子继续上涌,淹没他的膝盖、腰部、胸口。他看见黑沙里浮出无数细小的牙齿,像蚂蚁的颚,在啃食他的身体。他惊醒时,天还未亮,房间里却传来沙沙声。他扭头,看见沙漏正在床头自动翻转,金色的沙子正从上方缓缓流下,而底部的黑沙已经积攒了米粒厚的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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