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俩在暴雨中跋涉,来到灯塔下。灯塔早已废弃,螺旋楼梯上满是海藻和鸟粪。他们爬到顶楼,发现老头正坐在窗边,用那只完好的眼睛望着海面。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头,眼罩下的空洞仿佛在嘲笑他们的徒劳。
“你早知道会这样,是不是?”米娅的声音在颤抖。
老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黑黄的牙:“我提醒过他了,只能看,不能想。万花筒不是玩具,是认知的模具。看得越久,模具就越深地刻进眼睛。现在他的视网膜已经变成了三棱镜,光进入他的眼睛,就会被自动切割。这不是病,是进化,也是诅咒。”
“怎么解除?”米娅扑过去,抓住老头的衣领。
老头轻轻推开她,从怀里掏出另一只万花筒,这次是黑色的,筒身没有任何花纹。“解除不了,但可以用另一种模具覆盖。这只万花筒的棱镜是反向的,能把分裂的图像重新拼合。但代价是,他从此只能看到黑白两色,所有的色彩都会被过滤掉。”
米娅愣住了。艾丹却在这时开口,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磨砂纸在玻璃上摩擦:“我要看颜色,妈妈,哪怕它们碎了。我不想活在黑白世界里。”
老头耸耸肩,把黑色万花筒塞回怀里:“那就只能习惯。习惯看到的世界永远像拼图,习惯每个人的脸都裂成六份,习惯夜晚的光点永不熄灭。等你习惯了,你就成了万花筒本身。”
母子俩失魂落魄地回到玻璃花城。艾丹的病情迅速恶化,他的眼睛开始流出淡紫色的液体,那是视网膜被棱镜结构挤压出的组织液。他不再睡觉,因为闭眼后,视野里的光点会变得更加疯狂。他开始在阁楼的墙上作画,用粉笔描绘他眼中的世界:所有的人脸都是六边形的,所有的建筑都是镜像对称的,所有的天空都是马赛克拼贴。
他的画作在镇上引起了轰动。艺术评论家说那是“解构主义的极致”,富商们愿意出高价购买。艾丹成了“神童画家”,他的作品被送往各地展览。可没人知道,他画下的每一幅画,都是他的视觉系统崩溃的切片。他画得越精准,眼中的世界就越破碎。
索菲亚七岁生日那天,米娅为女儿烤了蛋糕。艾丹坐在桌边,看着蛋糕上的彩虹糖珠。在他的眼里,每一颗糖珠都裂成了六瓣,分别呈现不同的颜色,颜色之间还夹杂着细小的黑线。他突然说:“妈妈,我看见的彩虹,比你们多六倍,也破碎六倍。”
米娅哭了,她抱住儿子,感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像一根绷紧的弦。
当晚,艾丹在阁楼里画下了最后一幅画。画中是玻璃花城的全景,所有的建筑、街道、人群,都被切割成完美的六边形,拼成一个巨大的、旋转的万花筒图案。在画的中央,是一个小男孩的背影,他正透过万花筒看向这个世界。画的右下角,他用颤抖的笔迹写道:“我看见的,是你们看不见的无限;你们看见的,是我无法触及的完整。”
第二天清晨,米娅在阁楼发现了儿子的尸体。他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已经扩散成六边形,像两朵玻璃雕成的雪花。他的视网膜彻底脱落,眼球内部充满了棱镜碎片。法医说,死因是视觉皮层过度刺激导致脑死亡,通俗来说,是被“看”死的。
艾丹的葬礼上,镇上的孩子们都来了。他们轮流将那只紫色的万花筒抵在眼睛上,看向天空。有的孩子说看见了六重彩虹,有的孩子说看见了无数个自己。米娅站在墓前,手里握着那只黑色的万花筒,最终没有勇气把它凑近眼睛。她害怕看见儿子眼中的世界,害怕自己也变成下一个万花筒。
那只紫色的万花筒被放进了艾丹的棺材,随他一同埋葬。可下葬后的第七天,守墓人发现墓碑上出现了一道彩虹色的裂痕,裂痕呈六边形,像是由内而外透出的光。守墓人凑近看时,裂痕突然裂开,一只玻璃眼珠从墓中滚落,瞳孔是三棱镜的形状。
人们说,艾丹的眼睛依旧在地下旋转,切割着黑暗,重组着虚无。而那个独眼老头,又在另一个城市的旧货集市上,摆出了新的万花筒。这次的外壳是深红色,筒身绘着眼睛的图案。他对着一个好奇的孩子举起筒口,沙哑地说:“孩子,记住,只能看,不能想。想多了,眼睛会记住不该记住的东西。”
孩子接过万花筒,眼睛亮得像星辰。老头那只完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他转身离开,消失在人群里,只留下天鹅绒布上的空位,和一地散落的旧玩具。而在他胸口的衣袋里,藏着一只黑色的万花筒,那是他留给自己的,用来在深夜拼合他破碎的视线——他早已是万花筒的囚徒,只是他学会了习惯,学会了在六重世界里,假装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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