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风停了。
叶青玄刚从那深不见底的药桶里出来，周身的热气尚未散尽，慕婉君便到了。
她没走正门，人就那么俏生生地立在院墙上，一身青衣，在残月下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只是剑身上沾了些地牢里的秽气和血腥味。
她将手里的一卷供状扔了下来，纸卷在空中打了几个旋，稳稳地落在叶青玄面前的石桌上。
“撬开了。”她从墙头跃下，动作干净利落，落地无声。
叶青玄拿起那份还带着温度的供状，展开。上头是奉天司专用刑讯官的笔迹，潦草而急促，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意味。
那名被活捉的万魔教教众，终究是没能扛过奉天司的手段。
供词里说，万魔教在临渊郡城筹谋着一桩大事，名为“血脉实验”。他们耗费巨资，搜罗各种珍稀药材，炼制一种名为“傀儡丹”的禁药。此丹能抹去武者心智，催发其潜能，使其变为只知杀戮、不知疼痛的死士。
只是这“傀儡丹”药性霸道，极难控制，失败者往往当场爆体而亡。
叶青玄的目光，定在了供状的末尾。
那教众招认，经过多次失败，教内高层终于从一本古籍残本中找到法子——需以一种极其罕见的“少阳血脉”为引，方能中和丹毒，激活药性，让傀儡丹变得稳定。
而沈世康总捕头在奉天司内部潜伏多年，其中一个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利用职权，暗中筛选、寻找，并最终将拥有这种血脉的目标，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给他们。
叶青玄捏着纸张的手，指骨攥得发白。纸页的边缘，被他捏出了深深的褶皱。
少阳血脉！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浮现出妹妹采薇那张乖巧懂事的小脸。那日她血脉躁动，若非自己以玄黄之气和玄阴花药膏及时压制，后果不堪设想。
万魔教，竟是为了这个！
他抬起头，看向慕婉君，眼神里已没了平日的沉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压抑不住的杀气。
“他现在在哪？”
慕婉君看懂了他眼中的意思，摇了摇头：“李存义倒台，沈世康必然警觉。他这人行事，滴水不漏，这两日都称病在家，闭门不出，怕是已成了惊弓之鸟。”
“他会动的。”叶青玄将供状折好，揣入怀中，“他手里的药材和情报，都是烫手山芋，绝不会留在府里过夜。他一定会找人转移。”
他闭上眼，整个南隅里的嘈杂都从他耳边褪去。心神沉入一片黑暗，丹田内的玄黄之气微微一动，一股奇异的感应力铺散开来。
那枚粘在沈世康袍角的“引路草”石子，是他放出的线。如今，是收线的时候了。
风中，无数气味交织。有邻家米粥的香气，有阴沟里的腐臭，有泥土的腥味。可就在这万千气味中，他捕捉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属于引路草的独特清香。
那气味很淡，正朝着城东的方向，缓慢移动。
“跟我来。”
叶青玄吐出三个字，人已如一道离弦之箭，冲出了小院。
慕婉君没有多问，足尖一点，紧随其后。
两人在夜色下的屋顶上疾驰，像两只追逐猎物的夜枭。那缕气味，便是黑夜中唯一的航标。
最终，气味在一处灯火通明的药铺后巷停了下来。
叶青玄和慕婉君伏在对面当铺的屋顶，向下望去。只见巷子深处，一个穿着斗篷、看不清面目的人，正将几个沉重的麻袋，交给另一个身形干瘦、留着山羊胡的老者。
那老者，正是叶青玄在黑市数次打过交道的神秘药材商。
而那个穿着斗篷的人，虽然遮掩了身形，但他腰间悬挂的奉天司制式佩刀的刀穗，以及那双在奉天司公文上画押过无数次的、骨节分明的手，都清清楚楚地指向了一个人——沈世康。
“他还真是谨慎。”慕婉君的声音里透着寒意，“李存义出事，他立刻就切断了原先的渠道，转而启用这条藏得更深的黑市线。”
“不止如此。”叶青玄的目光，越过药铺，投向更远处的黑暗，“药铺这条路，往前走三里，就是城郊那座废弃的古墓。供词里说，沈世康一直在找寻万劫宗遗留的武学秘籍。看来，近来古墓里那些新的活动痕迹，也是他留下的。”
一个在奉天司位高权重，一个在黑市神通广大。这两个人搅和在一起，难怪万魔教的势力能像藤蔓一样，不知不觉间爬满了整个临渊郡。
眼看交易完成，沈世康转身便要离去。
“不能让他走。”叶青玄道，“今夜人赃俱获，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慕婉君明白他的意思。打草惊蛇，蛇已出洞。若今夜让他溜走，再想抓住这条滑不留手的毒蛇，便难如登天。
“你我二人，拿他有把握。但要连那个药材商和这批货一起拿下，还需帮手。”慕婉君冷静地分析，“此事，必须请示萧大人。”
一炷香后，奉天司，副镇守使书房。
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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