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高叔那间破败的铁匠铺出来,日头已经偏西,将巷子里的影子拉得老长。叶青玄走在街面上,并未直接回衙门,而是绕了个弯,去了南隅里最热闹的茶水摊子。
果不其然,魏大通正坐在那儿,嘴皮子上下翻飞,对着几个闲汉吹嘘着昨夜河边的奇案。
叶青玄走过去,往桌上扔了几文钱,要了碗最便宜的粗茶,坐到了魏大通旁边。
“叶……叶哥。”魏大通看见他,神情有些不自然。昨夜那事,他后知后觉,也品出几分不对味来。
“还在说那两个死鬼?”叶青玄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没什么好说的。章总捕头已经发了话,这事是衙门清理门户,只是个开头。上头有大人物发了话,要整顿临渊郡城的风气,猛虎堂、饿狼帮这些,蹦跶不了几天了。”
他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扔进了池塘。周围几个听闲话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魏大通眼睛一亮:“真的?哪个大人物?”
“不该问的别问。”叶青玄放下茶碗,起身就走,“你好自为之。”
他走后,茶摊上瞬间炸开了锅。魏大通成了消息的中心,添油加醋地把“上头有大人物要动手”的消息,传遍了南隅里的大街小巷。一时间,人心惶惶,那些平日里替帮派收账的泼皮,都收敛了许多。
这只是第一步。
当夜,叶青玄借着“清点快活林赃物”的名义,独自一人进了那座被查封的院子。他在库房一处不起眼的墙角砖缝里,摸索了半天,最终“找”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枚用不知名兽骨雕成的小牌,只有半个巴掌大,上面刻着一个诡异的、由无数扭曲人脸组成的骷髅头。这东西,是父亲当年围剿万劫宗时,从一个魔教护法身上缴获的,一直被他藏在旧物箱底。万劫宗,这三个字,在大炎王朝是天大的忌讳。
叶青玄将骨牌用布小心包好,径直去了奉天司后堂。
谭捕头正为这几日的烂摊子焦头烂额,见叶青玄又来,脸上已有了几分不耐烦:“又有什么事?”
叶青玄没说话,只是将那布包呈了上去。
谭捕头狐疑地打开,只看了一眼,那张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就退了个干净。他拿骨牌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这……这是……”
“在快活林库房的暗格里发现的。”叶青玄语气平淡,“卑职年幼,见识浅薄,不知此为何物,只觉得邪性,不敢擅专,特来请大人示下。”
谭捕头哪里还敢示下,他像捧着一块烙铁,连滚带爬地冲向了章总捕头的签押房。
“章……章大人!出大事了!”
章凌霄正因被叶青玄摆了一道而心火郁结,闻言一拍桌子:“慌什么!天塌下来了?”
当他看清谭捕头手里那枚骨牌时,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瘫坐在椅子上。别人不认得,他这个总捕头却认得。这是万劫宗的“万魂令”,是魔教舵主一级人物才有的信物。
段天豹的赌场里,藏着这东西?
章凌霄的后心,冷汗涔涔。收受赌场的孝敬,与勾结魔教,这可是掉脑袋和诛九族的区别。他保段天豹,是为了钱。可为了钱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他还没那么傻。
那个姓叶的小子……好狠的手段!这是要把他章凌霄也架在火上烤!
“来人!”章凌霄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戾,“传我将令,调集南城所有当值捕快,封锁猛虎堂总舵!任何人敢反抗,格杀勿论!”
他别无选择,必须抢在事情失控前,把这盆脏水,死死地扣在段天豹头上。
是夜,数十名奉天司捕快如狼似虎地冲进了猛虎堂。段天豹还在为两个“影子”的死而心神不宁,就被这阵仗给弄懵了。
“章总捕头,你这是什么意思!”段天豹看着带队冲进来的章凌霄,又惊又怒。
章凌霄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段天豹,你私藏魔教妖物,意图不轨,还敢问我?”
不由分说,捕快们便开始大肆搜查。很快,一名捕快便从段天豹卧房的床下,搜出了一个锦盒,里面赫然躺着另一枚一模一样的“万魂令”。
段天豹看着那枚骨牌,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知道,自己完了。这是栽赃,是陷害,可他百口莫辩。
事情很快捅到了奉天司的顶层。副镇守使萧云霆亲自过问了此事。
最终,段天豹被关了三天后,放了出来。
他没被定罪,但代价是,猛虎堂必须解散所有在南隅里放贷收账的人手,彻底退出这片地界。赌场、妓寨等所有产业,全部充公。他本人,更是被勒令,终身不得再踏入南隅里半步。
对奉天司而言,一个魔教的线索,远比一个地方帮派的覆灭重要。段天豹这条地头蛇,被当成了弃子。
而叶青玄,则因为“清查赃物时细心谨慎,间接破获魔教线索”,记了一大功。章总捕头亲自批示,将他从不入籍的临时捕役,破格提拔为奉天司“副小旗”,虽是最低阶的武官,却已是正式编制,手下可辖管五名捕役。
授官那天,叶青玄换上了崭新的黑底红边官服,腰间佩刀的刀鞘也换成了更气派的鲨鱼皮。
洪青山在衙门口遇见他,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只是拿烟锅的手顿了顿,浑浊的老眼在他身上打了个转,说了一句:“官皮好穿,也烫人。自己当心。”
傍晚,段天豹独自一人走出了奉天司的大牢。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但整个人却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他站在衙门口,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回头,朝着南隅里的方向,望了很久很久。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眼睛里,曾经的跋扈和狡诈都已不见,只剩下死水一般的沉寂。
他知道是谁干的。
除了那个姓叶的小子,不会有别人。
他没说话,只是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入了与南隅里巷完全相反的黑暗之中。那背影,如同一条受了重伤,暂时退回洞穴的毒蛇,只等着伤口愈合,再出来择人而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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