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草图,酿酒坊分三间:蒸煮房、发酵房、储酒房。
蒸煮房里要砌大灶,定制能装五十斤粮的大陶甑。
发酵房要干燥通风,砌双层土墙保温。
储酒房要阴凉,地面铺石板防潮。
同时,北坡的荞麦地开始第一次人工管理。
张昊带着少年队,把杂草除净,把过密处间苗,把倒伏的扶正。
野生荞麦籽粒收集起来,选最饱满的另辟一小块地试种——这是驯化的开始。
蒲伯的记忆也在一点点苏醒。
老人坐在工棚里,用石针在木片上刻他想起的酿酒古诀:“荞麦黑杆者为上,花白者次之……
蒸煮需透,甑气圆而不散……拌曲如播雨,匀而薄覆……发酵之时,需念《醒魂调》……”
虽然残缺不全,但每一句都是珍贵的经验。
阿禾按照蒲伯的描述,尝试改进制曲。
她采来辣蓼草、桑叶、还有一种叶片带酒香的“醒魂草”,晒干捣碎,混进荞麦粉里制曲饼。
新曲饼放在干栏二层阴干,表面渐渐长出淡金色的菌丝,比第一次自然发酵的菌丝更均匀、更丰茂。
第七天夜里,新曲饼成了。
张翎掰下一小块,闻了闻——菌香浓郁,带着草药的清苦,没有杂味。
他拈了点碎末放舌尖,微酸,微辛,后味回甘。
“这次应该更好。”
第二次酿酒,规模大了些。
用了十斤脱壳荞麦仁,蒸煮得更透,拌曲时边拌边低声念蒲伯回忆起的《醒魂调》片段。
虽然不成调,但那古老语言的韵律,似乎真能让手里的动作更沉稳。
料入陶罐,蒙布扎口,搬进新建的发酵房。
这一次,等待不再那么煎熬。
因为希望有了具体的形状——那栋渐渐成形的酿酒坊,那片被精心照料的荞麦地,那些越记越详细的酿酒笔记。
第十八天,第二罐酒开封。
酒液比第一次澄澈许多,颜色是更深沉的琥珀红。
香气更醇厚,杂质感明显减少。
张翎舀起一勺,先祭了祠堂,然后让岩叔、蒲伯、阿禾几人尝。
岩叔喝了一大口,闭眼品味良久,睁眼时只说了一个字:
“稳。”
蒲伯小口抿着,混浊的眼睛越来越亮:“像了……像老部落那味儿了。
虽然还差些火候,但魂是醒透了。”
阿禾最激动——这罐酒用了她制的曲。她尝了一口,眼泪“唰”就下来了:“成了……真成了……”
当晚,这罐酒分了二十碗。
每碗只有浅浅一层,但寨子里二十个出力最多的人——狩猎队、护卫队骨干、建寨功臣——都尝到了。
没有狂欢,没有喧哗,众人捧着碗,像捧着什么圣物,小口小口抿,细细品。
工棚里,二十个人,二十只碗,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酒入喉,暖意升腾。
有人眼眶红了,有人低头抹眼睛。
不是悲伤,是另一种更沉重的东西——像是跋涉了太久,终于看见远处有座亮着灯的屋子;
像是漂泊了半生,终于踩到了能长出根的土地。
这粗糙的荞麦酒,不止是酒。
是扎根的证明,是活出滋味的开始,是“彝”在这片陌生土地上,第一次酿出的、属于自己的魂。
夜深时,张翎走出工棚。
身后传来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很快又变成释然的笑。
他抬头看天,星河依旧,北斗的斗柄已微微西斜。
夏天快过去了。
但寨子里,有一种新的东西,正在发酵,正在苏醒,正在变得醇厚。
像陶罐里的荞麦酒,沉默地,坚定地,一天比一天更接近它该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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