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问题出在手上——常年拉弓握矛的手,力道控制极难精细。
刻“人”字那一竖,他五次里有三次刻穿木片。
张昊相反。
少年手指灵活,刻线笔直均匀,却总纠结“像不像”。
“毕摩,这‘谷’符号为什么是弧线不是圆圈?真实的谷粒明明是圆的。”
“符号不是描物,是提魂。”张翎捡起一粒谷子,捏碎。
“你看谷壳的弧,米粒的弯——抓住最核心的那道弧度就够了。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
最麻烦的是统一。
禾刻的“人”字肩膀宽,像妇人;泉刻的“人”字瘦长,像少年。
岩叔甚至无意识地在“人”字上加了两道斜线,说是“代表男人有力的手臂”,五人刻出的符号放在一起,竟有五种样子。
“这样不行。”蒲伯摇头,“我今日认得你们刻的,明日换块木头,换个角度,或许就认不出了。”
张翎沉默良久。
他起身走到营地中央的火堆旁,抽出一根烧了半截的木炭。
在最大那块青石板上,他画了个圆,圆中点了三个点。
“太阳。”他说。
又在旁边画了个月牙,月牙里点了两个点。
“月亮。”
第三幅,他画了三道波浪。
“水。”
“从今日起,太阳就这样画,月亮就这样画,水就这样画。”
张翎的目光扫过五人,“不准加,不准减。符号如律令,一笔都不能错。”
岩叔盯着那些图案,忽然问:“若我想记‘烈日’和‘柔日’呢?”
“在太阳符号上加一道短线是烈日,加一道弧线是柔日。”
张翎炭笔不停,衍生出七八种变体,“但根基必须是这个圆,这三个点——这是‘太阳’的魂,动了魂,符号就死了。”
张昊若有所悟:“所以雕形练的不是刻得多像,是抓住那根‘魂线’?”
“对。”
接下来的三天,营地一角从早到晚响着“沙沙”的刻木声。
五个人像魔怔了,吃饭时用手指在腿上比划,睡觉前闭眼默画。
禾的指尖磨出了血泡,岩叔的右手腕肿了一圈,张昊刻废的木片堆了半人高。
第四天清晨,张翎带来了新东西——一根三尺长的桃木桩,表皮已经削平。
“刻一句完整的话。”他说,“用你们学过的所有符号。”
岩叔第一个上前。他沉吟良久,石刀落下:“三日后,猎队,东山,鹿。”
九个符号,刻了足足一刻钟。
刻完退后看,线条生硬如斧劈,但每个符号都立在木纹的正中,透着一股猎人特有的沉稳劲。
张昊刻的是:“张昊,今日,崩拳,进步。”少年的线条流畅得多,甚至带出些锋锐的弧度,像他刺出的矛。
禾刻的是:“储粮,够,五十三人,七日。”每个符号间距均匀,工整得如她分粮时的手势。
蒲伯没有刻新句。老人颤抖着手,在木桩一角刻下了老祭司传下的那句《指路经》开头:“祖地,有河,名白水。”
刻完,他盯着那行符号看了很久,混浊的眼睛里慢慢浮起一层水光。
“他没带走。”老人喃喃,“老祭司没全带走……还能留下些。”
张翎接过石刀,在木桩最上方刻下一行所有人都没见过的符号——那不是图画,是更加抽象、更加凝练的线条组合,像鸟爪踏雪,又像刀锋割风。
“这又是什么?”张昊问。
“汉……”张翎顿住,改口,“另一种文字。比我们的符号更密,一字可含三意。”他指着第一个字,“这个字,既是‘人’,也是‘行’,也是‘众’。”
岩叔盯着那些字,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若用这种字记《指路经》,一块木片就能记下三十句?”
“能。”张翎点头,“但学起来,比我们的符号难十倍。”
“学。”岩叔还是那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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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变故来了。
清晨瘴气最浓时,负责探路的猎人狼狈退回,脸上蒙着的湿麻布已经泛黑:
“东面山谷进不去了!瘴气比昨天厚了三倍,三十步外不见人影,呼吸三口就头晕。”
营地气氛骤然紧绷。
东面山谷是张翎选定的第一块耕地区,土质肥,近水源,本打算三日后开垦。
若瘴气不散,一切计划都要推迟——而部落的存粮,只够撑半个月了。
张翎独自走到营地边缘,望着东面那片灰蒙蒙的雾气。
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根刻满符号的桃木桩,指尖抚过自己刻的那行汉字。
忽然,他动作顿住。
龟形守息练到深处时,气血能在体内形成循环。
那若将气血灌注到刻痕里呢?这些符号既然能承载意义,能否承载力量?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冒出来。
他盘膝坐下,将桃木桩横放膝上。右手食指按在第一个汉字“人”的起笔处,闭目,调息。
龟形守息的绵长呼吸缓缓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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