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东阁的烛火,燃尽了又续,续了又燃。林微微以惊人的毅力,强行将自己浸入浩如烟海的奏章和错综复杂的政务之中。她不懂便问,不熟便记,以谢无岐留下的几名心腹属臣为臂膀,以虎符和印信为权柄,硬生生地将摇摇欲坠的朝局暂时稳定了下来。北疆军需得以补充,漕运税银陆续解送,京畿防务固若金汤。表面上看,帝国这台庞大的机器,仍在她的操控下,艰难而缓慢地运转着。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太后虽被软禁慈宁宫,但她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遍布。小皇帝“病重”不朝,给了某些人蠢蠢欲动的借口。弹劾林微微“牝鸡司晨、祸乱朝纲”的奏章虽暂被压下,但流言蜚语却如同瘟疫般在京城蔓延。更有甚者,开始暗中串联,密谋着更大的风波。
这日深夜,林微微拖着几乎散架的身子回到王府。连续十余日的高强度理政和忧心焦虑,让她消瘦了许多,眼下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她照例先去谢无岐的寝殿。
殿内药味浓郁,烛光昏暗。谢无岐依旧安静地躺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御医私下坦言,王爷伤势过重,失血太多,能吊住性命已是万幸,何时苏醒,乃至能否苏醒,全靠天意。
林微微坐在榻边,用温水小心翼翼润湿他干裂的嘴唇,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卸下所有的坚强,任由疲惫和恐惧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王爷……”她握着他冰凉的手,将脸颊轻轻贴上去,声音哽咽,“今天……江南来了急报,说漕帮有人闹事,扣了粮船……我让刘将军派人去弹压了……还有,吏部报上来几个州的官员考绩,我看有几个明显是安……是那边的人,想趁机挪位置,我没批……”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朝中的琐事,仿佛他能听见一般。这是她唯一的慰藉,也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动力。
“张阁老今天又来了,说话倒是客气了些,可话里话外,还是想让我把兵部的权交出去……我没答应。我知道,兵权一放,我们就真的任人宰割了……”她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王爷,你快点醒过来吧……我好累……我好怕……”
就在这时,她握着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林微微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紧紧盯着谢无岐的脸:“王爷?王爷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榻上的人依旧毫无反应,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她的错觉。
林微微不甘心,俯下身,凑到他耳边,用尽全身力气低唤:“谢无岐!你醒醒!你不能丢下我!你不能丢下这江山!你答应过我的!”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寂静的殿内回荡,充满了绝望的祈求。
也许是她的呼唤起了作用,也许是身体的自然反应,谢无岐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虽然极其轻微,但这次林微微看得真切!
“御医!快传御医!”她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尖锐颤抖。
值守的御医连滚爬爬地冲进来,一番紧张的诊脉、察看瞳孔后,老御医胡须颤抖,激动地回禀:“王妃!王爷……王爷脉象似乎……似乎比前两日稍有力了些!眉心见动,是……是生机复苏之兆啊!天佑王爷!天佑王爷!”
虽然人仍未醒,但这微小的变化,已是连日来最好的消息!林微微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被青黛死死扶住。她捂着嘴,喜极而泣,多日来的压力、委屈、恐惧,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出来。
然而,喜悦还未持续片刻,常信便面色凝重地匆匆进来,瞥了一眼榻上的谢无岐,压低声音道:“王妃,刚得的密报,慈宁宫那边……有异动。”
林微微瞬间收敛了情绪,擦干眼泪,眼神恢复冷静:“说。”
“太后身边的高无庸,今日秘密接触了宗人府宗正和几位皇室老王爷,似在商议……商议陛下久病,国不可一日无君,当早立……监国之人选。”常信声音沉重。
立监国?!林微微心中冷笑。小皇帝“病重”,谢无岐昏迷,太后这是想趁机推出新的代理人,名正言顺地夺权!宗人府和皇室宗亲,若被太后说动,以“祖宗家法”为由要求立监国,她这个王妃将再无理由把持朝政!
“还有,”常信继续道,“京中暗流涌动,不少官员都在私下串联,似乎……在等一个时机。”
等什么时机?等谢无岐咽气?还是等太后发动雷霆一击?
林微微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谢无岐刚刚有了一线生机,敌人便已迫不及待了。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知道了。”她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常信,你立刻去做几件事:第一,让我们在宗人府和几位老王爷府上的人,设法探听清楚太后的具体条件和他们各自的倾向。第二,严密监控慈宁宫所有出入人员,尤其是高无庸。第三,”她顿了顿,声音冰寒,“让刘将军加强皇宫和王府守卫,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任何人,包括宗室亲王,不得擅入陛下寝宫和王爷寝殿!必要时……可动用玄甲卫!”
“是!”常信领命,匆匆而去。
殿内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谢无岐微弱的呼吸声。林微微走回榻边,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心中充满了决绝的斗志。他有了生的希望,她更要为他守住这片江山,等他醒来!
“王爷,”她轻轻握住他的手,语气坚定如铁,“你安心养伤,外面的事,交给我。你想守护的一切,我会一样不少地,替你守住!”
这一夜,王府的灯火,再次亮至天明。而一场围绕“监国”之位的、更加凶险的风暴,已在暗夜中悄然酝酿。病榻之侧,即是深渊。林微微知道,她已站在了悬崖边缘,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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