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的气氛在喧闹的爆竹和璀璨的烟火中达到顶峰,又渐渐归于平寂。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京城取消宵禁,金吾不禁,火树银花,正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辰。摄政王府自然也少不了应景,早在几日前,仆役们就挂起了各式花灯,将府邸装点得流光溢彩。
依照惯例,王府主子们这日晚膳后会登上府中最高的“观星楼”,既可赏府内灯景,也能远眺京城街市的万家灯火。今年,谢无岐却临时改了主意,晚膳后对林微微道:“整日困在府中也无趣,随本王出去走走。”
林微微有些诧异。依谢无岐的性子,并非喜好市井热闹之人,此举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她并未多问,从善如流地应下:“是。”
为免引人注目,两人皆换了寻常富贵人家的服饰。谢无岐一身玄青色暗纹锦袍,外罩墨狐大氅,减了几分朝堂威仪,多了些清贵公子的气度。林微微则穿着杏子黄的绫袄,配着月华裙,披了件白狐斗篷,发髻简单,只簪了支谢无岐年前赏的赤金镶红宝步摇,娇俏明丽,与平日王妃的庄重打扮大相径庭。
马车并未驶向最繁华的御街,而是停在了离王府不远的金水河畔。此处地势略高,河岸宽敞,视野极佳,且相对清静。侍卫们早已悄无声息地清场护卫,只留远处百姓的欢声笑语隐隐传来。
下了马车,寒意扑面而来,林微微不由拢了拢斗篷。谢无岐很自然地伸出手,林微微略一迟疑,将微凉的手放入他温暖的掌心。他握得很稳,牵着她缓步走向河堤。
河面上漂着各色莲花灯,顺流而下,犹如星河落凡间。对岸街市灯火通明,舞龙灯的队伍蜿蜒如长龙,锣鼓喧天。夜空中,不时有巨大的烟花炸开,绚烂夺目,映得谢无岐的侧脸明明灭灭。
“比观星楼上看得真切些。”谢无岐望着远处,忽然开口,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林微微点头:“是啊,更有烟火气。”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这个时代鲜活、热闹的一面,不再是王府的勾心斗角,朝堂的波诡云谲。她深深吸了口清冷的空气,带着硝烟和糖人的甜香。
两人一时无话,静静看着眼前的盛世烟火。在一朵巨大的金色菊花状烟花绽开时,谢无岐忽然侧头看她:“你似乎,很适应这样的热闹。”他的目光带着探究。寻常贵女,即便出游,也多是在雅致茶楼或自家庭院观灯,鲜少如她这般,对市井喧嚣流露出如此自然的好奇与欣赏。
林微微心中微凛,知道自己不经意间又露出了“现代人”的本色。她莞尔一笑,掩饰道:“妾身小时候在庄子上长大,逢年过节,最喜看乡人舞龙灯、放烟火,觉得比深宅大院里独自赏灯有趣得多。让王爷见笑了。”
谢无岐不置可否,转回头去,淡淡道:“有趣便好。”
这时,一个小贩模样的侍卫提着个插满冰糖葫芦的草靶子过来,低声道:“爷,夫人,刚做的糖葫芦,酸甜可口。”
谢无岐示意他放下。他取下一串红艳艳、裹着透明糖衣的山楂,递给林微微。林微微有些惊讶地接过,在现代这再寻常不过,可在这里,由摄政王亲手递来街头小吃,着实有些违和。
她小口咬了一下,冰糖碎裂,酸甜的滋味在口中化开,驱散了些许寒意。她抬头,见谢无岐并未再取,只是看着她,眸色在灯火映照下,竟有几分难得的温和。
“王爷不尝尝?”她下意识问。
“孩童零嘴。”谢无岐语气平淡,却并无嫌弃之意。
林微微忽然觉得此刻的谢无岐,褪去了平日的冷厉深沉,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反而没那么难以接近。或许,在这样的节日里,再冷酷的心,也会被这满城灯火熏染出一丝暖意。
“王爷,”她望着河水中流淌的灯影,轻声道,“若天下百姓,年年都能如此刻般安居乐业,共享太平,该多好。”这话带着几分感慨,亦是她的真心愿望。
谢无岐沉默片刻,道:“安居乐业,需得天下太平;天下太平,需得权柄在手,扫清魑魅。”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林微微心中一震。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在她面前表露心迹。扫清魑魅……指的是朝中敌手,还是包括那龙椅上方的阴影?她不敢深想,只低低应了一声:“王爷说的是。”
又在河边站了片刻,寒意愈重。谢无岐道:“回吧。”
马车驶回王府,外面的喧嚣渐渐被隔绝。回到墨韵斋,卸下钗环,林微微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今夜的一切,像一场短暂而美好的幻梦。谢无岐难得的平和,市井的热闹鲜活,都让她恍惚觉得,或许能在这个时代找到一种安稳。
但她也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间歇的宁静。元宵过后,朝局将开,新的风波必会再起。谢无岐“扫清魑魅”之路,注定充满腥风血雨。而她,已身在这漩涡中心。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清冷的月光洒落庭阶,远处似乎还隐约传来零星的爆竹声。年,过完了。该来的,总要来。她握了握袖中那方紫玉小印,目光渐渐坚定。无论前路如何,她已不再是刚来时那个茫然无措的林微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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