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牛瘫在冰冷的地上,像条离了水的鱼,只剩下张嘴喘气的力气。
道袍被冷汗浆透,又湿又重,贴着皮肤,寒意钻心。眼前翻倒的破碗,碗底那几滴残留的、散发着恶臭的黑水,和那根软塌塌躺在污渍里的枯黄头发,刺得他眼睛发疼。
“滚……出……去……”
那粘稠湿冷的声音,还在脑子里回荡,像无数细小的水蛭,往骨头缝里钻。
滚?滚去哪儿?山下小镇那漏风的土地庙?还是回到以前那种与野狗争食、随时可能冻死饿死的野地?
不。
绝不。
他哆嗦着,撑着供桌腿,慢慢站起来。左腿的旧伤处传来一阵刺痛,让他咧了咧嘴。
他弯腰,捡起那本《张天师算命驱邪术图册》,借着烛光,飞快地翻到刚才那一页,又往前翻,往后翻。
眼睛瞪得老大,恨不能把那些模糊的图画和鬼画符一样的字吞进肚子里。
刚才那一下,是误打误撞。
用玄虚子自己的头发,放在水里,好像真能“引”出点什么,或者说,能短暂地、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触碰到”那个泡在茅坑里的老鬼。
结果就是,老鬼炸毛了,变得更凶,更直接地想赶他走。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头发,或者说,这册子上的歪路子,不是完全没用,而是……用错了方法?或者,用对了,但方向反了?
他不是要“引”它出来聊天,他是要“治”它,或者至少,让它别来烦自己。
他目光落在册子另一页。
这一页的图画更复杂些,像是一种简单的“阵”。
中间画着个小人,周围用朱砂画了几个歪歪扭扭的符号,小人头顶和脚下还摆着两样东西,看不清是什么。
旁边的批注,他连蒙带猜,似乎有“镇”、“困”、“以物为引,隔绝阴阳”之类的只言片语。
以物为引……玄虚子的头发,就是“物”。
隔绝阴阳?怎么隔?用朱砂?他上哪儿弄朱砂去?
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油腻打绺的头发。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提醒他今天虽然挣了钱,但晚饭还没着落。
他挪到神像底座下,掏出藏着的窝头,就着水囊里冰冷的山泉水,啃了起来。
窝头又干又硬,刮得嗓子疼,但胃里有了东西,脑子似乎也活络了点。
他看着手里啃了一半的窝头,又看看地上的破碗和那根枯发,一个模糊的念头,像水底的泡泡,慢慢浮了上来。
朱砂没有,别的“引子”呢?活人的东西行不行?比如……血?或者,更直接的,用点“阳气”重的东西?
他想起今天山下那个女人,她儿子的肚兜。
小孩的贴身衣物,尤其是没洗过的,据说带着孩子的“生气”,也叫“阳气”。
那女人说,她儿子是河边受惊,掉了魂。
用这肚兜“叫魂”,或许有用。
那反过来,如果用带着玄虚子气息、但又被他崔大牛“加工”过、或者“污染”过的东西呢?会不会让那老鬼觉得别扭,不敢靠近?
他眼睛慢慢亮了。
一个胆大包天,又透着股街头混混式狡黠的主意,渐渐成形。
第二天,崔大牛依旧瘸着腿下山,来到昨天的街口。
他没有立刻开张,而是用昨天挣来的钱,去杂货铺买了几样东西:
一包最便宜的绣花针,一小瓶劣质烧酒,一小块生姜,还有几张粗糙的黄裱纸。
又去肉铺,舔着脸讨要了一小碗鸡血,屠夫嫌他晦气,本想轰他走,崔大牛摸出两个铜板,又说了几句好话,总算弄到了小半碗腥气冲鼻的鸡血,用破瓦片盛着。
回到街角,他把东西藏好,这才摆开阵势。
今天,他面前除了名片和印章,还多了一样东西。
一个他从道观里带出来的、巴掌大的龟壳,也是玄虚子的“遗物”,黑乎乎的,不知多少年没动过,被他用水胡乱冲了冲,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或许是因为昨天的“灵验”传闻,今天过来问事的人明显多了些。
有想算姻缘的大姑娘,有问儿子赶考前程的老秀才,还有丢了银簪子哭哭啼啼的小媳妇。
崔大牛照旧是那副半死不活、高深莫测的样子,嘴里跑着火车,心里飞快盘算。
对那大姑娘,他装模作样看了看龟壳,说“红绳系足,自有良人,需防口舌”,收了五个铜板。
对老秀才,他抬指一算,摇头晃脑“文曲晦暗,然有厚土相承,苦读不辍,或有后福”,老秀才听得将信将疑,给了十个铜板。
丢簪子的小媳妇,他让她说个方向,小媳妇抽抽搭搭说可能在东边水井附近,崔大牛立刻接上“坎水失金,向东寻,或有砖石草木遮蔽”,小媳妇千恩万谢,给了三个鸡蛋。
他一边应付着,一边观察着人群。
他在等,等一个“合适”的。
一个看起来足够焦虑,足够有钱,而且麻烦足够“阴性”、可能涉及“亡灵”或“邪祟”的。
日头过午,街市上的人渐渐少了。
崔大牛有些焦躁,正准备收摊,目光忽然被街对面一个身影吸引。
那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穿着簇新的绸缎夹袄,料子是好料子,但颜色是沉闷的靛蓝色,袖口和下摆连个花纹都没有。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了个紧实的髻,插着根素银簪子。
脸上薄施脂粉,却掩不住眼下的青黑和深深的愁苦纹路。她手里捏着个手帕,不时擦擦眼角,脚步虚浮,在街对面徘徊,眼神空洞,几次望向崔大牛这边,又犹犹豫豫地挪开。
就是她了!崔大牛心里一跳。
这种打扮,这种神色,要么是家里有丧事,要么是心里有极大的、难以排解的忧愁,而且这忧愁,很可能跟“人”有关,跟“过去”有关。
他定了定神,没有主动招呼,反而把头垂得更低,手指在龟壳上轻轻摩挲,嘴唇微动,念念有词,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街对面的人隐约听见:“……阴气缠身,思虑伤神,亡灵不安,生者何宁……唉,冤孽,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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