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后,肖向东打开笔记本,开始起草《关于进入半导体产业的战略构想》。窗外,熊本的夜空没有太多星光,但工厂的灯光彻夜不熄,像这片土地野心的证明。
他写下一行字:“半导体不是生意,是生死。”
又划掉,改成:“半导体是这一代人的责任。”
最后定格为:“如果我们不做,谁会做?如果现在不做,何时做?”
6月20日,肖向东回国第二天,直接飞往上海。
上海半导体设备三厂位于闵行老工业区,苏联援建时代的红砖厂房,墙皮剥落,窗户玻璃碎了几块。厂区大门的铁锈斑驳,门卫室里坐着个打盹的老头。
李卫国已经先到了,身边还跟着上海经委的一位处长。见到肖向东,李卫国摇头:“比想象中还糟。”
厂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工程师,姓周,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眼镜腿用胶布缠着。他带着三人参观车间——说是车间,更像废品回收站。生锈的机床停着,地上油污积了厚厚一层,墙角堆着半成品零件,蒙着灰。
“最辉煌的时候,我们厂给‘两弹一星’做过真空泵。”周厂长指着墙上褪色的奖状,“80年代初,还能生产简易光刻机,虽然精度只有5微米……后来国外设备进来,我们就没订单了。”
他走到一台布满铁锈的设备前,用手抹了抹铭牌:“这是1978年仿制日本的第一代光刻机,全国就三台。现在……”苦笑,“废铁。”
肖向东蹲下身,仔细看那台机器的结构。虽然粗糙,但底座铸件厚重,导轨的加工精度看得出当年的工艺水准。
“厂里还有多少人?”他问。
“在册职工412人,实际在岗的……87人。”周厂长声音低下去,“剩下的,有的病退,有的出去摆摊,最年轻的技工也四十五岁了。工资欠了八个月。”
“技术资料呢?”陈思北更关心这个。
“都在。”周厂长眼睛亮了一下,“从建厂到现在,所有的设计图纸、工艺卡片、实验记录,一箱一箱锁在档案室。我每周亲自去晒一次,防潮防蛀。”他顿了顿,“我知道这些东西过时了,但……总是个念想。”
肖向东和李卫国对视一眼。两人走到车间外的空地上,远处传来黄浦江轮船的汽笛声。
“收购价,经委那边开口三千万。”李卫国说,“包括土地、厂房、设备、债务,还有……那412个职工。”
“技术资料呢?”
“没算钱。”李卫国苦笑,“在他们看来,那些废纸不值钱。”
肖向东点了支烟——他很少抽烟,但此刻需要一点刺激。“三千万,光那块地就不止这个价。闵行虽然现在偏,但五年后呢?”
“所以上海方面觉得是甩包袱。”李卫国压低声音,“但我打听了,这厂有三件事值钱:第一,它有‘半导体专用设备制造许可证’,全国就七张;第二,它档案室里,有中国第一代光刻机从仿制到改良的全套图纸,虽然过时,但能省我们很多基础研究时间;第三……”
他顿了顿:“那87个在岗工人,都是老师傅。车钳铣刨,闭着眼睛都能做。现在年轻人谁还学这些?”
肖向东吐出一口烟:“工人们愿意吗?国企变民企。”
“周厂长私下说,只要能发工资,干啥都行。”李卫国叹息,“但他有个条件:不能裁员。412人,一个不能少。”
“一个不能少。”肖向东重复,踩灭烟头,“走,去档案室看看。”
档案室在厂区最深处一栋独立小楼,三层,外墙爬满爬山虎。周厂长打开沉重的铁门时,灰尘簌簌落下。里面没有窗户,靠几盏日光灯照明,光线昏暗。
但一排排铁柜整齐得惊人。每个柜子都有编号,柜门上的卡片写着年代和内容:“1965-1970,真空设备图纸”“1971-1975,光刻机仿制记录”“1976-1980,工艺改进实验”……
周厂长打开一个柜子,抽出厚厚的蓝图。纸张已经泛黄,但线条清晰,标注工整,用的是已经淘汰的工程字体。
“这是第一任总工的手绘原图。”他抚摸图纸边缘,像抚摸孩子,“他前年走了,胃癌。临终前跟我说,‘老周,这些东西,总有一天会有用的。’”
陈思北接过图纸,走到灯光下仔细看。越看,眼神越亮。
“肖总。”他抬头,“这些基础结构设计,虽然精度不够,但思路很扎实。如果我们用现在的数控机床重新加工核心部件,用新的控制系统……”
“能到什么水平?”
陈思北快速估算:“第一步,先做到1.5微米工艺,良品率提到70%以上。虽然还是落后,但至少……能用了。”
“能用”两个字,在此时此地,重如千钧。
肖向东环顾这间尘封的档案室。空气里有纸张、灰尘、机油混合的复杂气味,像一段被遗忘的历史在呼吸。墙上有幅褪色的标语,还能辨认出字迹:“自力更生,艰苦奋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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