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北京,北风开始呼啸。近春园的集会地点从露天石桌转移到陆文渊表哥废弃的防空洞——那里曾是清华早期的地下实验室,荒废多年,入口藏在西大操场看台后的灌木丛里。
防空洞里还留着六十年代的痕迹:墙上的黑板漆着“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标语,木架子上摆着生锈的仪器箱。但此刻,油灯光照亮的是全新的内容:桌上摊开的不是政治课本,而是《工商企业管理条例(试行草案)》手抄本、香港《明报》关于微型计算机的剪报、以及三张不同版本的“技术服务合同”草稿。
“不能再等了。”方文敏用红笔圈出《条例》第17条,“这里明确允许‘集体经济组织从事技术服务、信息咨询等经营活动’。我们虽然不算集体经济组织,但可以挂靠——我父亲的老战友在朝阳区街道办,他们下面有个‘待业青年技术服务部’,愿意给我们提供公章和介绍信。”
陆文渊推了推眼镜:“但是‘计算机汉化’这种业务……工商局能理解吗?现在全北京有计算机的单位不超过二十家,都是大型机。”
“所以更要抢占先机。”肖向东指着《明报》剪报,“香港已经有公司做英文软件汉化,收费按小时算。国内迟早要走这条路——计算机要普及,首先得过语言关。”
杨志远刚从邮电学院回来,带来关键消息:“我打听到了,四机部进口了一批日本NEC的微型计算机,准备分给重点高校试用。但操作系统全是英文,资料也是英文。清华分到两台,现在锁在计算中心仓库里,没人会用。”
空气突然安静。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
“我们的第一个客户来了。”肖向东说。
但问题接踵而至:第一,他们不能以个人名义接活,必须有单位;第二,收费需要正规发票;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不能让学校知道是学生在做商业活动。
“用化名。”方文敏突然说,“注册一个集体所有制企业,法人代表用假名。业务范围就写‘科技咨询、资料翻译、技术服务’——这些都是《条例》允许的。”
“风险呢?”
“风险在于,一旦被查实是学生办企业,违反校规是小事,可能被上纲上线。”陆文渊面色凝重,“郑卫国那边盯得紧,他最近在收集‘学生经商’的材料。”
肖向东在防空洞里踱步。墙上的备战标语在油灯光里忽明忽暗,像某种讽刺——当年备战备荒是为了生存,现在他们也在为另一种生存而战。
“我们需要一个‘白手套’。”他说,“一个在明面上的负责人,最好是社会人员,有正当工作,愿意帮我们顶名。”
所有人都沉默了。这样的人难找——既要可靠,又要懂技术,还要愿意冒险。
三天后的傍晚,肖向东收到一封没有寄信人的信,邮戳是海淀医院。信里只有一张北医图书馆的借书卡复印件,背面用熟悉的笔迹写着:“你要找的人,明天下午三点,海淀新华书店科技柜台。他穿白大褂,戴眼镜,左口袋插三支笔。暗号:‘请问有《心脏电生理学》吗?’”
林美娟。她知道了。而且她找到了人。
肖向东烧掉信纸,一夜未眠。
次日下午三点,海淀新华书店。科技柜台前果然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约莫四十岁,左口袋插着三支钢笔——红蓝黑各一支。肖向东走过去:“请问有《心脏电生理学》吗?”
男子抬眼看他,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北医图书馆有,但要介绍信。”
“我有清华的。”
“那跟我来。”
他们走到书店后门的小院。男子开门见山:“我姓白,北医生理教研室实验员。美娟说你们需要帮助。”
“我们需要一个法人代表,注册科技服务企业。”
“我知道。”白实验员从白大褂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我的工作证复印件、街道开的居住证明、还有——我弟弟的身份证。他去年病逝了,户口还没销。”
肖向东手一颤。
“别紧张。”白实验员声音平静,“我弟弟叫白卫东,原是无线电厂的工人,档案清白。用他的身份注册,不会查。至于为什么帮你们——美娟救过我母亲的命,我欠她的。而且,”他顿了顿,“我父亲是留美回来的工程师,五七年被打成右派,临终前说:‘中国需要懂技术的人,更需要能把技术用起来的人。’你们在做这件事。”
就这样,“北斗科技技术服务部”的骨架搭起来了。
白卫东(已故)是法人代表,挂靠在朝阳区某街道“待业青年服务公司”名下。经营范围:科技咨询、资料翻译、技术协作、设备调试。注册资金:三千元——正是肖向东那笔“钢材信息费”转化的基金。
方文敏负责跑工商、税务、街道;陆文渊和杨志远准备技术方案;肖向东则要拿下第一个订单:清华计算中心那两台NEC微型计算机的汉化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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