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肖向东心里一紧。赵大刚,或者还有别人。
“首长,我们聚在一起,主要是讨论播种机改进的具体技术问题,有时候争起来,声音可能大了点。”李卫国突然开口,声音平稳,“绝对没有进行任何不符合规定的学习活动。这一点,很多老师傅和参加扫盲班的同志都可以证明。”
“对!俺可以证明!”王海柱的大嗓门突兀地响起,他不管不顾地往前站了一步,脸膛通红,“肖老师他们教的东西实在!俺学了算账,再没糊涂过!他们鼓捣机器,也是为了让咱干活轻省点!这能有啥错?”
他这一带头,另外两个参加过扫盲班、受过帮助的本地青年职工也小声附和:“是啊,肖知青他们挺实在的。”“播种机那个主意,听着是有点门道。”
郭干事目光转向王海柱,又看了看那几个出声的职工,没说话。这时,指导员走到郭干事身边,低声说了几句,然后示意孙晓芸过来。
孙晓芸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里面是连队的宣传稿存档。她翻开,找到那份《学以致用,青春闪光》的报道原件,递了过去。
“郭干事,这是之前连队对肖向东他们‘扫盲班’和农具改良尝试的宣传报道。”孙晓芸的声音清晰冷静,“团部宣传科也看过初稿,肯定过这种‘理论联系实际、青年服务生产’的方向。他们的活动,是在连队允许和鼓励的范围内进行的。”
郭干事接过报道,快速浏览。白纸黑字,公章红印,还有团部宣传口的认可痕迹。这比任何口头辩解都有力。
他脸上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丝,但眼神依旧锐利。他看了看报道,又看了看肖向东,再扫了一眼略显焦躁的赵大刚,最后目光落回报道上。
“嗯。”他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将报道递还给孙晓芸,“青年人有想法,肯钻研,是好事。但要记住,方向不能偏,心思要用在正地方。一切活动,都要在组织领导下进行,不能搞小圈子,不能接触违禁的东西。”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搜查暂告一段落。目前没有发现严重的违禁情况。但‘扫盲班’的活动,从今天起,需要向连队党支部做更详细的定期汇报。任何技术改进的想法,也必须经过连队批准才能实施。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众人应道,声音参差不齐。
“解散!”
人群如蒙大赦,缓缓散开,但气氛并未轻松。那无形的紧箍咒,已经套了下来。郭干事带着人去了连部,大概是继续“听汇报”。连长和指导员跟着,脸色都不太好看。
肖向东站在原地,感觉后背的冷汗正在慢慢变冷。他看了一眼李卫国和陈思北,两人眼中都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但更深的是凝重。赵大刚在不远处,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雪块,转身走了,背影透着不甘。
王海柱凑过来,压低声音:“肖老师,没事吧?那帮人……吓唬人的吧?”
“没事,海柱哥,谢谢你了。”肖向东真诚地说。刚才王海柱那一声吼,分量不轻。
“谢啥!俺就看不惯瞎折腾!”王海柱摆摆手,又憨厚地笑了笑,走开了。
孙晓芸整理着文件夹,经过肖向东身边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快速与他交汇一瞬,里面有一丝“小心”的警示,随即恢复平静,走向连部方向。
风波看似过去了,但肖向东知道,真正的“风暴眼”已经形成。他们被放在了聚光灯下,任何一点越界,都可能引来毁灭性的打击。“读书”两个字,已经成了禁区中的禁区。地窖小组必须进入最深度的“冬眠”。
接下来的几天,连队气氛肃杀。平时爱说笑的知青都沉默了许多。地窖入口,他们再也没有靠近。交流只剩下食堂排队时最简短的眼神,或在田间劳作擦肩而过时,几乎无声的几个字:“安好?”“勿动。”
肖向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窝深陷,颧骨凸起。不仅是精神压力,还有那种知识被彻底锁死、前路看似被封住的窒息感。夜里,他常常失眠,盯着糊满报纸的屋顶,脑子里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也反复想起那个沉在泥水下的油毡包裹。
一天傍晚,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在枕头下,又摸到了一个熟悉的小布包。
打开,还是那些常见的药品,但这一次,多了一个小小的、没有任何标签的褐色玻璃瓶,里面是浅黄色的药片,闻着有微酸的气味。瓶底下压着一张裁得极小的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维生素,每日一片。林。”
字迹依旧工整,力透纸背。
肖向东捏着那个小瓶,冰凉的玻璃硌着掌心。他望向窗外,暮色中,卫生所的方向亮着昏黄的灯光。
风暴眼的中心,是令人窒息的低压。但这无声递来的“维生素”,像一道极其微弱的、却顽强穿透暴风壁的阳光,提醒着他,在这片严寒肃杀的土地上,并非所有的连接都已冻结。
有些根须,在冰层之下,沉默地,向着彼此的方向,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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