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七日后的一个正午。
金家后宅的园子里静悄悄的,各处照例都在午歇,连枝头的雀儿都敛了声息。
夏盈盈正倚在厅堂窗边的软榻上闭目养神,烟冉也在一旁歪着小憩。
夏嬉嬉因与金元阳在播种异兽薮种子的土壤、光照、水分等事上有了些争执,趁着午休的工夫,她坐船从后山修道学部匆匆赶回藕香舍,怀中抱着先前青朴先生赠予的那套农桑书籍,风风火火地就往外跑。
刚至院中,抬头便见着两位身着棕褐图纹披风、头戴兜帽的男子,合力抬着另一个被绳索捆得结结实实的白面男子,从半空飘然落入院内。
夏嬉嬉见此情形,并未惊惶,心下估摸着方末婵那桩事有了着落,忙转身跑进厅堂,轻声唤道:“阿姊?阿姊?南宛岛的使者来了。”
烟冉并未深睡,闻声便醒了,起身推窗往外一瞧,瞬时了然,对夏嬉嬉笑道:“你偷空跑回来,赶紧去忙你的正事罢,这边自有我和盈盈料理。”
话音未落,门外一使者已对着这边躬身行礼:“夏姑娘。”
夏盈盈这才半睁了眼,轻叹一声,由烟冉扶着坐直了身子。
夏嬉嬉见阿姊醒了,便又风风火火地抱着书跑出门,径往荷塘方向去了。
“夏姑娘,”使者的声音如金铁交鸣,毫无波澜,“奉岛主之命,特送来此人。”
他用脚尖点了点地上那个被五花大绑、口中塞着布团、正惊恐挣扎的白面男子。
“此獠便是害了方家小姐的恶徒,名换毕律香,是特殊部位发光的‘残金身’,虽同属幻族,然其行径卑劣,触犯南宛岛规。按律,已废去其一身修为,如今与寻常凡夫俗子无异,再非我南宛岛上之民。岛主有言,此人任凭贵处置办,死活不论,权当给方家一个交代。”
话罢,两人也不待夏盈盈回应,足尖一点,两道褐色身形腾空而起,转瞬便消失无影。
夏盈盈坐到轮车上,由烟冉推了出来。她招来一管事婆子,将那贼人的口松了。
毕律香口中布团一经扯出,虽面色惨白,眼中却闪过几分不甘的傲气,强挤出谄媚笑容,磕头道:“夏姑娘!夏姑娘容禀!在下……确实糊涂!可那方末婵……她本就不检点!惯会招惹男子!在下不过……一时贪恋其姿色与那些许的金银,才做了这……腌臜勾当!在下可是‘残金身’!与你同为幻族!纵有过错,如今修为尽废,已是生不如死!求姑娘看在同族份上,高抬贵手,留条贱命!在下指天发誓,若得活命,即刻远遁千里,永生永世再不再做此等腌臜勾当!若违此誓,叫我魂消魄散,永堕无间!”
夏盈盈端坐在轮车上,面色沉静如水,对那贼人的巧舌如簧置若罔闻,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吩咐管事婆子:“去,知会方家一声,就说他们要的人,送来了。”
毕律香一听这话,神色骤变,大声嚷起来:“夏姑娘!我可是你同族啊!族人本就稀少,生养艰难!那方末婵不是怀着身孕么?算来也是我为族中添丁!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你何必为了一个外人对我赶尽杀绝!”
“把他嘴堵上,聒噪得很。”夏盈盈又吩咐道。
“夏盈盈!你真要帮着外人残害同族?!你必定不得好死!唔……”毕律香咒骂着,嘴巴又被死死堵住。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方家便派来了七八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壮汉家丁。
他们如狼似虎般冲进藕香舍,二话不说,将那仍在扭动告饶的毕律香像拖拽死狗一般提溜起来,重新用粗麻绳捆了个结实,架起来便往外走。
临走时,领头的一个管事对着夏盈盈的方向草草拱了拱手,算是谢过,一行人便风风火火地押着人离去了。
光阴弹指,不觉又过了数日。
香漳半岛上忽然传开了一桩令人瞠目结舌的奇闻——方家那位声名狼藉的末婵姑娘,竟要大办婚事了!
描金洒红的喜帖如同雪片般,往城中各大世家豪门飞送。
金家紫姨太处,自然也得了一份,且帖上特别注明,邀请夏盈盈与夏嬉嬉姑娘同去。
为了出席这个要紧场合,夏嬉嬉又得了一套做工精致的洋装娃娃裙。
到了正日子,方家内外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宾客如云,好不热闹。
金元宝和夏嬉嬉都换上了簇新的礼服,连久病难行、坐着轮车的夏盈盈都盛装打扮,随金家几位长辈一同前来观礼。
紫姨太今日似是心情极好,难得插戴了满头的珠钗玉翠,穿了一身华贵的绛紫色织金锦缎衣裙,愈发衬得肤光胜雪。虽已显怀,腹部微隆,却更添了几分成熟妩媚的风韵,艳光照人。
趁着礼台附近尚没什么人,她娉娉婷婷地走到新娘子方末婵身侧,笑盈盈地递上一个小巧玲珑、闪着淡紫微光的魂瓶吊坠。
“一点薄礼,贺你新婚之喜,”紫姨太凑近方末婵耳边,悄声道,“此瓶内藏有些许‘迷魂剂’,你若是心仪哪位俊俏郎君,想让他对你死心塌地,只需寻个机会,拧开这瓶盖,让他嗅上少许……保管叫他神魂颠倒,眼中唯你一人矣。”
她细细地教了用法,末了又意味深长地补了句:“慎用,慎用啊。”
方末婵接过那精巧的小吊坠,脸上飞起两抹红霞,眼里闪烁着新奇的光芒,连声道谢。
“阿娘给了方末婵什么呀?”夏嬉嬉瞅着那边低头交谈的两人,小声问夏盈盈。
“阿娘像是很喜欢末婵,赠了她一样特制的宝贝,当作新婚贺礼。”夏盈盈道。
“喜欢她?!”夏嬉嬉下巴都要惊掉了,十分不解,“为什么呀?!”
“阿娘为何有好东西给她不给我?”她语气含酸。
“你还没到用的时候,”夏盈盈笑道,“况且,你也未必用得上这个。”
夏嬉嬉仍不解,不高兴地瘪了瘪嘴。
及至吉时已到,喜乐高奏,新娘在喜娘的搀扶下,身着凤冠霞帔,环佩叮当,华丽无双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整个婚礼场地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只见那盛装的新娘方末婵身旁,竟齐刷刷侍立着九位身着大红喜服的新郎官!
其中一位,赫然便是前几日被从南宛岛押送回来、已被废去修为、此刻春风得意、满面笑容的毕律香。
而另外八位,更是满城皆识,正是方末婵平日里形影不离、招摇过市的那几位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男伴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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