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时寂静。
刘单这一问出了口,便也有十足的耐心等待他的回答。
烛火映照下,少年人显然是在认真思索。
须臾,王景琛抬眸,对上天子的视线,目光凝重而澄澈。
他道:“陛下所虑,实为社稷之根本,学生深以为然。”
“此辈蠹虫,去之则生乱,养之则亡国。此非寻常吏治之弊,实为积重难返之‘痼疾’。陛下洞察此节,足见圣心独照,远非学生等所能及。
王景琛思忖后开口,首先肯定了皇帝的顾虑,乃是深谋远虑。在这对这一问题的复杂性与严重性上,与刘单暂时建立起共识。
你首先理解了他的问题,方使其不会产生所问非人之感。
果然,一番话毕,刘单目露欣慰。
对于接下来王景琛即将要说的个人见解,也兴味更浓。
王景琛说到这声音微顿,他自座位上站起,郑重向刘单一礼,换了极为郑重的语调,继续剖陈。
“然,陛下,容学生直言。将此辈圈养于体系之内,如同以精饲料喂养痈疽,暂得其不破,然其毒已深入膏肓。今日不割,他日必溃。届时流毒天下,恐非药石所能医也。”
他将自己观点鲜明摆出来,刘单闻言,眸光微沉。
小子果然不错。
这也是他之深切忧虑。韩昶之政,非为不善,亦确为治病药方。
他望着殿中郑重肃立的少年人:“且继续陈说。”
王景琛道:“谢陛下。”
“学生愿为陛下试剖其害。养痈疽于身,加以时日,冗官冗吏遍布大周上下。学生闻听,冗官之费,如今已占我大周国库泰半。如今加赋于民,犹可勉强维持。然民力有穷,而冗员无穷。待至民穷财尽,流民四起,则内乱生矣。届时,外患必乘虚而入,国家危如累卵。此其一也。”
“良吏与恶吏同处,如嘉禾与稗草同生。恶吏欺上瞒下,盘剥百姓,使良吏寸步难行,朝廷善政难出京师。久而久之,朝廷威信扫地,法纪荡然无存。此其二也。”
“此辈盘踞要津,阻塞贤路。天下英才见晋升无门,报国无路,或心灰意冷,或转为怨望。此为将天下英才推向朝廷对立面,自毁长城。此其三也。”
“维持现状,换来的是暂时的、虚假的稳定,牺牲的却是国家的生命力。最终导向的,便是药石无医之局。”
随着王景琛的陈说,殿中刘单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此等如此具体的危机,他不是未曾考虑过。
只是,却从未有人,会如此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直白大胆的一一剖陈!
心中隐忧,由旁人一一尖锐道出。
所带来的震动,绝非寻常。
从前朦朦胧胧衣衫遮盖之间,或可偶然自欺欺人的施行拖延回旋之策,而此般血淋淋的将病痛与伤口示于人前,方知其症之重!
刘单不由道:“今日听君一言,直有振聋发聩之感。”
“然则,君与韩卿皆主汰之,具体何为?莫非一纸诏令,尽数驱散,任其自生自灭?”
到了此时韩昶与王景琛皆知皇帝已然心动,王景琛语气转为务实。
“绝非如此。汰冗非是纵火焚林,而是精修枝杈。非为一杀了之,亦非一概驱之回乡。学生观韩府尹新政手段,亦并非仅以一驱逐而概之。”
“学生认为,当以‘导、分、化、慑’四策,徐徐图之,使其乱无所起,恶无所施。”
刘单当即兴致大起:“哦?君且言之。”
就连韩昶也眸光闪亮,不意王景琛转瞬之间便能有此全备之策。
他主持京兆新政以来,虽自有章法,却也有摸着石头过河之时,自问并不能做到万全。
王景琛徐徐道:“一曰‘导’。年老或平庸者,许其优渥去职,有志年轻者,可经考核,纳入街巷之司,使其力有处使,禄有处出。”
“二曰‘分’。首恶必办!如那等害得百姓家破人亡之辈,必须明正典型,抄没家产,以平民愤,以儆效尤。而大多数随波逐流者,则以‘导’策安置。如此,分化瓦解,使其无法结为一体。”
“三曰‘化’。给予被汰者数月钱粮,助其过渡。鼓励其以积蓄转投他业,或归田,或经商,朝廷可给予些许税赋之免,将其怨气与精力,导向生财之道。”
“四曰‘慑’。在此期间,皇城司、殿前司需密布耳目,严加监控。若有胆敢串联、造谣、生事者,绝不姑息!让彼辈知晓,陛下之仁,非是可欺之懦!”
说完这些,王景琛各自向韩昶与刘单一礼。
“学生浅见,仅供陛下与韩府尹参见。”
韩昶伴随着王景琛的每一句剖陈,都在认真思索。
此时亦郑重站起:“王生所言,更胜我韩昶之政!”
他转而躬身面向同样既惊艳又回味思索的刘单:“陛下,微臣今日闻听王生一席话,直如醒脑灌目。今日殿上,如乔干当所述因胥吏罢事而致失损之民,微臣定会一一给百姓交代。
“此次京兆新政,除了明晰的考成条例,微臣亦会重新设定更妥善的施为方针,务求导、分、化、慑四策并进。”
“臣恳请陛下,赐臣继续施为调整之机!”
刘单缓缓走回御座,眸中已有神采:“导、分、化、慑……四策连环,刚柔并济。君之所言,却是可为之策。然,若要施此四策,亦需良臣贤将。”
他将目光转向躬身请肯的韩昶。
韩昶之能,他素来知晓。前此京兆之乱,若能由韩昶以此四策试用之,确有可为。
殿内一片寂静,唯闻烛花爆响。
刘单再一次眼望殿内的一壮一少,身份地位悬殊,却各自高才又心志坚定的两人。
有贤臣良才如此,此时不为,又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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