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淀庄子的电报房里，电流声滋滋作响。白颖宇握着笔，在电报纸上斟酌着字句，炭笔在纸上划过，留下清晰的痕迹。
“田木兄，见字如面。百草厅近期将有一批药材发往东京，计有当归、黄芪、三七等常用药材，另附十箱野山参，均为上等品相。这批药材供你诊所使用，货款不必汇回，悉数转交给黄克强先生，算作我对同仁们的一点支持。发货事宜已托天津分号办理，船期定在下月初，届时会将船名号告知。盼一切顺遂。——白颖宇”
写完后，他通读一遍，确认没有疏漏，才递给电报员：“发往东京，加急。”
电报员接过电报纸，熟练地操作起来，摩斯电码的滴滴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白颖宇站在窗边，望着外面飘落的雪花，思绪渐渐飘远。自从加入同盟会，他每月通过天津分号汇去的五千两白银，虽能解燃眉之急，但随着会员增多、《民报》发行量扩大，经费缺口越来越大。黄克强在信中隐晦地提过几次，说东京的印刷所租金到期，几位骨干的生活费也快断了，语气里满是焦灼。
他本想再从永丰号的利润里抽出一笔钱，可转念一想，频繁的大额汇款容易引起注意——赵秉钧虽然暂时收敛了，但未必没在盯着他的动静。用药材货款来转化经费，既隐蔽，又能让田木一郎的诊所得到实惠，可谓一举两得。
百草厅的药材品质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尤其是东北运来的野山参，在日本更是稀缺的珍品，田木一郎的诊所拿到这批货，不仅能救治更多华人，还能通过转手赚取差价，折算成的经费只会比直接汇款更多。
“三爷，这样会不会太冒险？”旁边的陈之安有些担心，“万一药材在运输途中出了岔子，或者田木先生那边……”
“田木一郎的为人，我信得过。”白颖宇打断他，“他虽是日本人，却心向和平，对革命也抱有同情。再说，这批药材走的是天津至神户的商船，用的是‘永丰号绸缎庄’的名义，报关单上写的是‘丝织品附带药材’，寻常查验查不出来。”
他顿了顿，又道：“就算真出了岔子，也只是损失一批药材，不至于牵连到同盟会的核心。咱们做的是长久打算，不能因噎废食。”
陈之安点点头，不再多言。他知道，三爷做决定前，早已把各种风险都盘算过了。
没过几日，天津分号传来消息，药材已装上“协和号”商船，船期准时，随船的伙计是个老江湖，曾多次往返于中日之间，懂得如何应对关卡查验。白颖宇这才放下心来，又给黄克强写了封信，告知此事，让他届时与田木一郎对接。
信中，他还特意嘱咐：“药材变现后，优先解决印刷所租金和同仁们的生计，不必急着购置武器。眼下最重要的是稳住阵脚，让《民报》继续发声，让更多人知道同盟会的主张。”
在他看来，革命不仅需要枪杆子，更需要笔杆子。唤醒民众的觉悟，比一时的武装暴动更重要。
发完信，白颖宇来到百草厅的库房。伙计们正在打包药材，一箱箱的当归、黄芪码得整整齐齐，最里面的十只木箱上，贴着“易碎品——山珍”的标签，里面装的正是野山参。
白景怡走进来，看到这场景，有些疑惑：“三叔，这么多药材，是要发往哪里？”
“发往日本，给一个朋友的诊所。”白颖宇没有细说，“这批货很重要，你亲自盯着装船，别出纰漏。”
白景怡虽有疑惑，但见三叔神色郑重，便应道：“放心吧，三叔。”
看着药材被小心翼翼地抬上马车，运往天津码头，白颖宇心里清楚，这一箱箱药材，承载的不仅是治病救人的使命，更是革命的火种。它们将跨越重洋，在异国他乡化为支撑理想的力量，照亮那些为家国奔走的志士前行的路。
回到庄子时，已是黄昏。夕阳透过云层，给雪地镀上了一层金边。白颖宇站在院门口，望着远方，仿佛能看到“协和号”商船正劈波斩浪，向着东京的方向驶去。
这条路，注定充满艰险，但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会走下去。就像这寒冬里的积雪，看似冰冷，底下却藏着春生的力量。而他能做的，就是为这力量的萌发，添一把柴，加一分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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