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的空气,像是被那句“咱家可想死你了”给抽干了。
阿七还张着嘴,脸上那股子看热闹的兴奋劲儿僵在半道,不上不下。他看看那几个神情不善的锦衣人,又看看后厨门口,手里还捏着杀鸡刀,整个人如同木雕泥塑般的老周,脑子有点乱。
周安?
老周不叫老周吗?
张子墨的心沉了下去。他虽是个落魄秀才,但“咱家”这个称呼,他还是懂的。这是宫里的人。再看那为首之人面白无须,嗓音尖细,身份已是昭然若揭。
宫里的人,来找老周?再联想到老周那御厨的出身……麻烦,不是普通的大。
只有唐不二,依旧坐在那,拿根牙签慢条斯理地在嘴里搅和,仿佛眼前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不过是邻居家夫妻吵架,掀不起半点波澜。
老周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他没说话,只是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此刻完全睁开了,目光沉静,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他不是怕,而是不想把这盆脏水,泼进这家客栈。
“周安,见了老熟人,怎么连句话都没有?”为首那名太监轻笑一声,声音刺耳,“当年你从尚食局不告而别,可是让总管大人好一顿生气。跟咱家走一趟吧,把当年的事,跟总管大人说清楚。”
他说着,朝身后两个锦衣汉子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会意,立刻一左一右,朝着老周逼了过去。
“哎,干什么呢!”阿七终于反应过来,他一个箭步就窜了出去,张开双臂拦在老周身前,“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想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两个汉子脚步一顿,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计,眼神里满是不屑。
张子墨也赶紧起身,拱手作揖:“几位官爷,这位是……我们客栈的厨子,平日里安分守己,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那太监细长的眼睛一眯,兰花指翘起,点了点阿七,“小东西,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滚开。不然,咱家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宫里的规矩。”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
“哎哟,我说今儿个怎么窗户上的喜鹊叫个不停,原来是有贵客登门啊。”
唐不二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那微胖的身躯一动,身上的肥肉都跟着颤了颤。他脸上堆满了笑,一溜小跑地迎了上去,那模样,活像个闻着腥味儿就凑上来的苍蝇。
“这位公公,瞧着面生得很啊,是哪个宫里当差的?”唐不二凑到那太监面前,点头哈腰,一脸谄媚,“来咱们云锦城,是有什么公干?要不要先歇歇脚,喝口茶?小店的粗茶,虽比不上宫里的贡品,但解渴还是不错的。”
那太监被他这套市井做派搞得有些不耐烦,微微皱眉,往后退了半步,避开唐不二身上那股子油烟味。
“你是这的掌柜?”
“是是是,小人唐不二,正是这有间客栈的掌柜。”唐不二笑得更欢了,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公公您贵姓?看着您,我总觉得在哪见过,亲切得很。”
“哼,咱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内务府,李全。”李公公傲然道。
“李公公!”唐不二一拍大腿,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呀,您瞧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您不是……您不是曹公公的人吗?”
李全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曹公公?”
哪个曹公公?宫里的曹公公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就是东厂的曹公公啊!”唐不二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客栈里所有人都听清楚,“上回曹公公他老人家微服私访路过咱们云锦城,还在我这儿住过一宿呢。当时好像就是您在旁边伺候的吧?哎哟,是我眼拙,是我眼拙,没第一时间认出李公公您来,该打,该打!”
他说着,还真就往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两下。
李全的脸色,瞬间变了。
东厂?曹公公?
东厂提督曹正淳,那是当今圣上身边最得宠的内臣,权势滔天,是他们这些内务府的小角色需要仰望的存在。他来过云锦城?还住过这家破客栈?
李全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这事他闻所未闻。可眼前这个胖子掌柜,说得有鼻子有眼,连“微服私访”这种词都用上了,不像是在信口开河。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他要是今天在这里得罪了曹公公看重的人,那他这个内务府的差事,也就当到头了。
“你……休要胡言。”李全的语气,明显弱了几分,带着一丝不确定。
“哪能呢!”唐不二一脸的委屈,“李公公您忘了?那天曹公公还嫌我这的酱肘子太肥,说下次来,得让厨子做得烂糊点,入口即化才行。这不,我正让老周琢磨新菜式,就盼着曹公公下次光临,能让他老人家满意呢。”
他转头,朝着老周喊了一嗓子。
“老周,听见没?曹公公的吩咐,你可得上心啊!这可是天大的机缘!”
老周愣在那里,握着刀,没说话。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跟什么曹公公,八竿子都打不着。可看着掌柜那一脸“你懂的”的表情,他鬼使神差地,闷闷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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