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正好,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回春堂的后院里,吴长生刚刚劈好了一担柴,整整齐齐地码在厨房墙边。他身材单薄,但常年的杂活让他显得很结实。用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又走到院子角落的水井旁,打起一桶清冽的井水,吃力地提到药圃边,开始给那些新栽下的草药浇水。
师兄李顺,正坐在一张竹椅上,摇着一把蒲扇,悠闲地看着他忙活。李顺穿着一身干净体面的学徒长衫,与吴长生的粗布短打扮形成了鲜明对比。脸上总是挂着和气的笑容,让人觉得亲切,只是那笑容,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有那么点不真切。
师弟,辛苦了。
李顺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道,这些粗活,也就是你肯干,换了别人,早跑了。
吴长生回过头,露齿一笑,眼神干净,透着一股未经世事的单纯。
吴长生没说话,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些。
知道自己笨,嘴也笨,不多干点活,怕掌柜的哪天就把他赶出去了。
回春堂管吃管住,虽然干的都是杂活,但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更何况,这里有药。
吴长生喜欢闻后院里晾晒的药材散发出的、那种混杂着泥土和阳光的甘苦气味。
甚至能分得清,哪是当归的浓郁,哪是薄荷的清凉。
这时,掌柜钱德海从前堂走了进来。约莫五十岁年纪,身材微胖,挺着个员外肚,留着一撮精心打理过的山羊胡。
钱掌柜手里总喜欢盘着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此刻正捏着一小截干枯的药根,皱着眉头问李顺:阿顺,你来瞧瞧,这味药可识得?
李顺连忙起身,接过药根,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支支吾吾地说:这个……好像是……黄芪?
钱德海的脸拉了下来,一双小眼睛眯成一条缝,斥道:黄芪?你家的黄芪长这样?天天让你背药典,都背到狗肚子里去了!
站在一旁的吴长生,只是闻到那股飘过来的独特气味,就下意识地小声说了一句:是桔梗。
声音不大,但院子里很静。
钱德海和李顺都朝他看了过来。
钱德海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讶异,而李顺那和善的笑容,则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走上前去,亲热地拍了拍吴长生的肩膀:行啊,师弟,长进了。看来我平日里没少教你。
吴长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他没敢说,这味药,是在一本医书残卷上看到的。那本残卷,是从一本旧杂书里换来的,宝贝得很。
.....
夜深了。
回春堂前堂的门板已经上好,四周一片寂静,只剩下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
吴长生没有去睡觉。
而是将白天洒扫干净的柜台又擦了一遍,然后从怀里珍重地摸出那本用牛皮纸包着、已经翻得卷了边的医书残卷,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
灯火下,少年清秀的脸庞,满是专注。
这是一天之中,最快活的时光。
吴长生看得入了迷,连时间都忘了。不知过了多久,后院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木头摩擦的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
吴长生心里一紧,第一反应是遭了贼。
他赶紧吹灭油灯,将医书小心地揣回怀里,身体放轻,像一只狸猫般,悄无声息地循着声音摸了过去。
后院的药材库房,门虚掩着,从门缝里,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空气中,混杂着多种药材的浓郁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尘封已久的霉味。
吴长生屏住呼吸,悄悄地凑过去,将眼睛贴在冰凉的门缝上。
师兄李顺,正背对着他,在一排药柜前,动作飞快地翻找着什么。动作带着一丝不正常的急切,甚至有些慌乱。
终于,李顺从一个上了锁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用上好红布包裹的木盒。紧张地四下看了看,才将木盒打开。借着他手中那盏小油灯的光,吴长生看到,一株形态酷似人形、根须完整的野山参,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是那株百年野山参!
掌柜的说过,这是要献给回春堂真正的东家,县城里那位陈老爷的寿礼,贵重无比。
师兄他……怎么敢?
吴长生脑中一片空白,心跳如鼓。看到李顺贪婪地看了一眼那山参,然后迅速将其塞进自己怀里,再轻轻的将木盒盖好,放回原地。
震惊之下,吴长生向后退了一步,身体一晃,不慎碰倒了靠在门边的药杵。
一声清脆的闷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库房里的李顺,身体猛地一僵,像是一只被猎人盯上的兔子。缓缓地转过身,看到了门缝后那双因为惊恐而瞪大的眼睛。
四目相对。
李顺的脸上,那副和善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眼神,从最初的慌乱,迅速变为阴狠,最后,只剩下一片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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