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一番应对,朱雄英在朱元璋心中刻下的印记愈发深刻。那份超越年龄的洞察力与近乎本能的权衡智慧,让这位洪武大帝在严厉考教之余,也生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期许。他不再将朱雄英完全局限于文华殿的经史子集之中,而是有意无意地,开始让他接触更广阔的领域。
数日后的清晨,朱雄英刚用过早膳,便有朱元璋身边的内侍前来传旨,言道陛下今日欲往京郊大校场观阅京营操练,命皇长孙随驾。
校场观兵?
朱雄英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皇祖父的用意。这是要让他见识大明武备,感受军旅之气。文治武功,从来都是一朝根本。他迅速更衣,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窄袖锦袍,在小柱子及几名侍卫的陪同下,赶往宫门与圣驾汇合。
车驾出了皇城,沿着青石板路向城外驶去。朱元璋今日乘坐的是一辆并不算特别豪华的马车,朱雄英则骑马跟随在侧。这是朱元璋有意为之,他希望孙儿能更多地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这京畿之地。
时值初夏,道路两旁田亩中的禾苗已是一片青绿,农夫们正在田间劳作。但朱雄英也敏锐地注意到,偶尔能看到一些田地略显荒芜,或是农夫面有菜色,衣衫褴褛。显然,经过元末战乱和洪武初年的一系列征战,民生虽在恢复,但远未达到富足的程度。
朱元璋似乎也看到了这些,他并未放下车帘,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脸色平静,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沉重。
“英儿,”朱元璋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打破了沉默,“你看这田间农夫,与我等宫中之人,有何不同?”
朱雄英策马靠近车窗,恭敬地回答:“回皇爷爷,宫中之人衣食无忧,而农夫面朝黄土背朝天,甚是辛劳,乃天下衣食之本。”
“嗯,”朱元璋应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他们是辛苦,但他们种出的粮食,十停中能有五六停落入自家口袋,已是皇恩浩荡。可知前元之时,苛捐杂税,官吏盘剥,他们连两停都留不住!咱出身贫寒,深知民间疾苦。所以咱最恨的,就是贪官污吏,就是欺压百姓的豪强!”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让周围随行的人员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朱雄英心中凛然,知道皇祖父这是在借机教导他,也是在他心中埋下“重农”、“恤民”、“反腐”的种子。他郑重答道:“孙儿明白,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皇爷爷励精图治,轻徭薄赋,正是为了天下百姓能安居乐业。”
朱元璋没有再说话,但朱雄英能感觉到,车内那股凌厉的气息缓和了些许。
车马行至京郊大校场。尚未靠近,便已听到震天的号角与沉闷的战鼓之声,一股肃杀雄壮的气息扑面而来。放眼望去,偌大的校场之上,旌旗招展,刀枪如林,数以万计的军士正在依令操演,行列整齐,动作划一,虽只是演练,却自有一股凛然不可犯的威严。
朱元璋的车驾直接驶上校场旁搭建起来的高台。早已在此等候的京营将领、兵部官员等立刻跪倒一片,山呼万岁。
“平身。”朱元璋摆了摆手,径直走到高台中央的龙椅前坐下,目光如炬,扫视着下方庞大的军阵。朱雄英则安静地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同样凝神观看着这大明初年精锐之师的演武。
只见场中军阵变幻,时而如墙而进,步伐撼动大地;时而如潮水般散开,弓弩齐发,箭矢破空之声尖锐刺耳;骑兵奔腾,马蹄声如雷鸣,卷起漫天尘土,展现出强大的冲击力。
朱元璋看得仔细,不时微微颔首。大明立国未久,北元残余势力仍是心腹大患,军队的战斗力是他最为关心的事情之一。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校场入口处传来,只见一小队约百余人的骑兵,风驰电掣般冲入校场。与场内正在操演的大部队相比,这支骑兵显得颇为“另类”。他们并未穿着制式的盔甲,队形也略显松散,但一个个眼神彪悍,马术精湛,控马如臂使指,在马背上做出各种高难度的闪避、劈砍动作,充满了野性与剽悍之气,显然是久经沙场的老兵。
为首一员大将,身材魁梧异常,面庞黝黑,虬髯戟张,顾盼之间豪气纵横,虽未披甲,但那股子百战余生的煞气却扑面而来。他率队在校场边缘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并未干扰大部队操演,但其展现出的那种凌厉锋芒,却瞬间吸引了高台上所有人的目光。
朱雄英心中一跳,几乎立刻就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凉国公,蓝玉!
这位在历史上以赫赫战功和最终惨烈结局着称的明初名将,此刻正是他权势和声威的巅峰时期。也是母亲常氏的亲戚,理论上,自己该叫他一声舅公。
果然,只见蓝玉勒住战马,朝着高台方向遥遥抱拳,声若洪钟:“臣蓝玉,巡边返京,特来向陛下复命!闻陛下在此观兵,斗胆前来,请陛下检视末将麾下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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