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三月的清晨,还带着些微寒意。碧华这次来,说是“看看闺女”,实则是心里那根弦一直绷着——上次甄雾薇生日那场“竹棍追打戏”后,她总觉得甄家这潭水,比看上去要深。
这不,一大早,安安就挽着她胳膊说:“妈,陪我去趟菜市场吧,今天有早市。”
碧华心领神会。嫁了人的闺女想跟亲妈说体己话,总得找个由头。在婆家,卧室不隔音,厨房有人进,客厅是“公共区域”,只有走出那栋二层小楼,走到嘈杂的市井里,才能喘口气,说几句不能让别人听见的话。
菜市场是个好地方。人声鼎沸,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自行车铃铛声混作一团,天然的“防窃听屏障”。碧华拎着个布口袋,安安挎着菜篮子,母女俩挤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像两尾逆流而上的鱼。
“妈,你看这藕多水灵,炖排骨最好……”安安拿起一节藕,声音忽然压低,话锋一转,“妈,我跟你说个事,你别生气。”
来了。碧华心里一紧,面上却不显,认真挑着旁边摊位的西红柿:“嗯,你说。”
“雾薇那孩子……老拿我东西。”安安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淹没在对面猪肉摊“新鲜前腿肉”的吆喝声里。
碧华手里的西红柿差点掉了:“拿东西?偷?”
“说偷……也不算。”安安表情复杂,“就是,不打招呼,直接拿。用完了也不还,有时候就……就没了。”
“都拿什么?”碧华把西红柿放进袋子,动作很慢,耳朵竖得老高。
“小到皮筋、发卡、口红。”安安掰着手指头数,“大到我的洗发水、护发素,上个月我刚买的那瓶精华液,三百多呢,用了不到十次,没了。我去问她,她说‘嫂子你的不就是我的嘛’,笑得可甜了。”
碧华心里那股火“噌”就上来了,但强压着:“就她一个?”
“哪能啊。”安安苦笑,“她那些小伙伴,堂妹、表妹、同学,一来家里,就跟鬼子进村似的。我的梳妆台,她们叫‘寻宝阁’;我的衣柜,她们叫‘时装屋’。上回我新买的那条丝巾,雾薇戴去学校,回来跟我说‘嫂子,小红说可喜欢了,我送她了’。”
“你婆婆不管?”碧华声音有点发紧。
“管?”安安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一开始我不知道,后来东西丢得多了,我就当着我婆婆面说,‘妈,我梳子又不见了’。您猜我婆婆说什么?”
“说什么?”
“她说:‘哎呀,一家人计较什么,雾薇还小,你用她的不就行了?’可雾薇那梳子,齿都快掉光了!”安安越说越气,脸都涨红了,“后来有一次,我撞见雾薇带着她两个同学,在我屋里试我口红,三个小丫头抹得跟吃了死孩子似的。我气不过,就跟我婆婆说了。”
“她这才说了雾薇几句,大概意思就是‘拿嫂子东西要打招呼’。结果晚上处生回来,不知道听谁说的,把雾薇打了一顿,竹棍都打断了。”
碧华倒吸一口凉气:“打那么狠?”
“是啊,屁股都打肿了,三天没下来床。”安安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可打完有什么用?东西照样丢。而且现在更糟了——”
她顿了顿,左右看看,凑到碧华耳边,声音细若蚊蚋:“我婆婆说,雾薇学习不行,以后我和处生得多管管。现在雾薇的作业、试卷、家长会,全归我们两口子负责。妈,我自己才多大?我才十九!我自己还是孩子呢,就要给她当‘小妈’了?”
碧华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生疼。
母女俩买了藕,买了排骨,买了西红柿,走到水产区。鱼腥味扑面而来,碧华却觉得这味道比甄家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气息好闻多了。
“妈,你说我该怎么办?”安安看着盆里游动的鲫鱼,眼神迷茫,“说轻了,不管用;说重了,处生要打人,婆婆要甩脸子。我现在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我东西少没少,跟做贼似的。”
碧华没立刻回答。她蹲下来,仔细挑了两条活蹦乱跳的鲫鱼,让摊主杀好。等鱼在袋子里扑腾不动了,她才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水渍。
“安安,”她声音很平静,“你记不记得,咱家老院子那棵槐树上,以前有个喜鹊窝?”
安安一愣:“记得啊,怎么了?”
“那喜鹊,有个毛病。”碧华拎着鱼,慢慢往前走,“它不光衔树枝做窝,还喜欢偷亮晶晶的东西——我妈的顶针,我小时候的玻璃珠,甚至有一回,把你姥爷的假牙叼走了,可把我们笑坏了。”
安安想起这桩童年趣事,也笑了:“对,后来姥爷满院子追,那喜鹊就在树上跳,假牙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
“你姥爷当时怎么说来着?”碧华看着女儿。
安安想了想:“姥爷说……‘这扁毛畜生,就喜欢这些亮晶晶的玩意儿,它也不知道那是假牙,就当个宝贝藏着’。”
“对。”碧华站定,目光深深地看着女儿,“有些‘拿’,不是偷,是像那喜鹊一样,看见了,喜欢了,就叼走了。它不知道那东西对别人多重要,它只觉得‘亮晶晶,好看,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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