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将裂,鱼已惊。三日后,西时,浣衣局后巷井台。”
这十二个字,如同烙铁般烫在我的心上。自那枚青铜令牌掷入石板下,到这份来自“冰下梭”的回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菜篮藕孔中,不过短短一日光景。一条在禁足绝境中强行打通的密线,已然开始搏动。然而,这线那头传来的,却是最坏的消息——危机迫在眉睫,对手已然警觉。
三日。我只有三日的准备时间。浣衣局后巷井台,那是宫中最为偏僻、龙蛇混杂之地,平日只有浆洗的宫人往来,入夜后更是人迹罕至。选择此地接头,足见其隐秘与危险。此行,无异于刀尖起舞。
这三日,永和宫外松内紧。我表面依旧抄经静养,神色如常,甚至刻意让挽月去内务府多领了些安神的香料,做出安心禁足的姿态。暗地里,我却将端嫔所赠的银丝缠于腕上,又将那几包功效不明的药粉分装藏于袖袋、衣襟等触手可及之处。每一餐饭食,挽月都用银针试了又试;每一盏茶水,都需她亲口尝过。我们主仆二人,如同惊弓之鸟,却又要做出闲庭信步的模样。
第三日傍晚,西时将至。天色阴沉,暮色早早笼罩下来。我借口白日看书乏了,要早些安歇,提前遣散了外间伺候的宫人,只留挽月在殿内。殿门紧闭,烛火也只留了内室一盏,光线昏黄。
“娘娘,太危险了!让奴婢替您去吧!”挽月跪在我面前,声音带着哭腔,脸色煞白。
我扶起她,用力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声音低沉却坚定:“不行,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须亲自去。你留在殿内,务必守好门户。若有人来探,就说我心悸发作,刚服了药睡下,绝不能让人进内室。记住,子时之前,我若未归……”我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挽月已明白其中意味,泪水瞬间涌出。
我换上一身早已备好的、与浣衣局低等宫女颜色相近的灰褐色棉布衣裙,用深色布巾包住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对镜自照,镜中之人面色苍白,眼神却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我将那枚作为信物的青铜令牌贴身藏好,深吸一口气,推开后窗一条缝隙。寒风立刻灌入,刺骨冰凉。
永和宫西侧角门虽由銮仪卫把守,但宫墙之下,并非全无死角。端嫔早已通过阿尔丹暗示过一条路径:沿宫墙根阴影前行,绕过一片废弃的花房,有一处年久失修的排水沟栅栏,可容一人侧身挤过。这是前朝遗留的疏漏,鲜为人知。
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我如同鬼魅般溜出后窗,贴着冰冷的宫墙,借助枯木残垣的阴影,一步步向目的地挪动。耳边是呼啸的北风,脚下是冻硬的积雪,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远处隐约传来巡夜侍卫的梆子声,每一次都让我屏住呼吸,紧贴墙壁,直到声音远去。
废弃花房弥漫着腐朽的气息,排水沟的铁栅栏果然锈蚀严重,用力推搡几下,便露出一个狭窄的缝隙。我侧身挤过,碎石和冰碴刮破了衣裙,也顾不得了。穿过栅栏,便是后宫外围的杂役区域,灯火稀疏,人影寥落。
按照记忆中的宫苑图,我避开有灯火的主路,专挑狭窄、昏暗的小巷穿行。浣衣局位于皇宫西北角,紧邻宫墙,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股皂角和潮湿的霉味。越靠近目的地,我的心弦绷得越紧。
西时正刻,我终于摸到了浣衣局后巷。这里比想象中更为破败,两侧是高耸的灰墙,地上污水横流,结了薄冰,滑腻不堪。巷子深处,果然有一口废弃的石井,井台残破,辘轳早已不见踪影。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声穿过巷口,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我躲在井台旁一个堆满破烂木桶的角落里,蜷缩起身子,屏息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寒冷如同细针,刺入骨髓。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我心惊肉跳。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巷口传来一阵轻微的、拖沓的脚步声。我的心猛地揪紧,握紧了袖中的银丝。一个佝偻的身影,提着一盏昏暗的灯笼,缓缓走了过来。看衣着,是个年老的低等杂役太监。他走到井台边,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蹲下身,假装整理破旧的鞋履,灯笼的光晕在潮湿的地面上晃动。
是他吗?“冰下梭”?
我按捺住冲动,没有立刻现身。这是端嫔嘱咐的,需确认暗号。
那老太监等了片刻,见无人应答,忽然低声咳嗽了几下,像是自言自语般嘟囔道:“这井都枯了十几年了,也不知还有没有王八蹲在底下。” 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口音。
“王八蹲井”——这是端嫔给的接应暗号的下半句!上半句应是……
我深吸一口气,从阴影中挪出半步,压低声音,接口道:“……就盼着下雨天。”
那老太监身形微微一僵,迅速抬起头,灯笼的光扫过我的脸,虽然蒙着布巾,但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他迅速低下头,继续整理鞋履,声音压得极低:“东西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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