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节，在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中到来了。宫苑各处飘散着熬煮腊八粥的甜糯香气，内务府按制给各宫分发了红漆食盒装着的应节粥品，宫女太监们也得了额外的赏赐，脸上多了几分节日的喜气。然而，在这看似祥和的表象之下，是无数双暗中窥探、各怀心思的眼睛。我知道，这场专为节庆而设的宫宴，对于某些人而言，早已布成了杀机四伏的战场。
得益于端嫔的预警，西偏殿早已悄无声息地进行了一场彻底的清查。那本藏匿着巫蛊邪物的《女诫》连同其内的腌臜之物，已化为了后院偏僻角落的一捧灰烬，深埋于冻土之下。挽月与春桃秋杏如今如同惊弓之鸟，对送入殿内的任何物品都查验得格外仔细，连一丝线头都不放过。我则愈发深居简出，除了必要的晨省，几乎足不出户，静待风暴的来临。
腊八当日，天色未明，我便起身梳妆。今日宫宴，非同小可。我选了一身藕荷色暗纹宫装，料子普通，颜色素净，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了那支素银簪子和两朵小小的绒花，力求不惹眼，不逾矩。镜中的女子，面色平静，眼神却幽深如古井，带着一丝历经磨难后的冷冽与坚定。
“才人，一切小心。”挽月为我系好披风，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担忧。她知晓今日宴无好宴。
我拍拍她的手，没有言语。该做的准备已然做足，剩下的，便是临场应对，见招拆招。
辰时正，宫宴设在慈宁宫旁的暖阁。因是家宴性质，气氛比往日朝会轻松些许，太后娘娘端坐主位，神色慈和，皇帝萧景琰与贵妃柳玉娇分坐两侧。宗室王公、高位妃嫔依序而坐，笑语喧阗，觥筹交错，一派天伦融融之乐。
我的位置依旧在末席，隐在角落的阴影里。我垂首静坐，小口啜着杯中温热的屠苏酒，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全场。贵妃柳玉娇今日穿着一身正红色绣金凤祥云宫装，华贵夺目，脸上妆容精致，笑意盈盈，正与身旁的贤妃说着什么，眼波流转间，一派母仪天下的雍容气度。然而，我敏锐地捕捉到她偶尔投向我这方向时，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锥般的寒意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焦躁。她身旁的钱嬷嬷，垂手侍立，眼神却像鹰隼般，不断扫视着殿内侍奉的宫人。
皇帝萧景琰神色平淡，与几位亲王闲谈，偶尔举杯与太后共饮，看不出任何异常。但我知道，高德忠的身影在殿外廊下时隐时现，而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中，亦有不少眼神锐利、步履沉稳的生面孔，显然是銮仪卫的好手。这场宴席，看似祥和，实则外松内紧。
宴至中途，宫女们捧上热气腾腾的腊八粥。依例，各宫主位的粥品由小太监专门呈上。就在为我这桌奉粥的小太监转身之际，他的衣袖似乎被桌角挂了一下，一个趔趄，手中捧着的、本该呈给邻座一位低位嫔御的粥碗猛地一斜，滚烫的粥液眼看就要泼洒到我身上！
电光火石之间，我几乎是本能地、极其轻微地将身下的绣墩向后挪了半寸，同时衣袖看似慌乱地向前一拂，恰好挡住了大部分泼来的粥水。滚烫的液体浸湿了袖口，带来一阵刺痛，但总算避开了脸部和前襟。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那小太监吓得面无人色，扑通跪地连连磕头。
殿内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贵妃柳玉娇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关切：“怎么回事？毛手毛脚的！沈才人可烫着了？”她目光却锐利地盯向我湿了的袖口和略显狼狈的姿态。
我心中冷笑，这开场戏码，未免太过拙劣。是想试探我的反应？还是想制造混乱，为后续动作铺垫？我立刻起身，屈膝行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自责：“回贵妃娘娘，臣妾无事，只是污了衣裳，惊扰了太后、皇上和各位娘娘雅兴，臣妾罪该万死。”我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姿态放到最低。
太后摆摆手，温和道：“罢了，意外而已，人没事就好。快下去换身衣裳吧。”
“谢太后娘娘恩典。”我再次行礼，由挽月扶着，躬身退出了暖阁。转身的刹那，我能感觉到贵妃那如芒在背的目光和皇帝若有所思的一瞥。
回到西偏殿，换下湿衣，挽月看着我袖口下微微发红的手臂，心疼不已：“才人，她们也太狠毒了！”
我摇摇头，示意她噤声。这只是个开始，真正的杀招，恐怕还在后头。我仔细检查了换下的衣物，确认并无其他手脚，这才稍稍安心。
重新整理好仪容，我并未立刻返回宴席，而是在殿外略站了片刻，吹着冷风，让头脑更加清醒。果然，不多时，便见一个小太监匆匆从慈宁宫方向跑来，见到我，忙躬身道：“沈才人，太后娘娘说方才受了惊吓，让您不必急着回去，先在偏殿歇息片刻，喝碗压惊茶。”
太后？我心中一动。这并非太后的风格。是贵妃借太后之名？还是……端嫔的安排？
我依言随着小太监来到慈宁宫后的一间小偏殿。殿内安静，只有一名面容陌生的老嬷嬷奉上一杯温茶。“才人请用茶，暖暖身子。”老嬷嬷声音沙哑，眼神却异常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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