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仪仗在秋日高悬的肃杀之气中,浩浩荡荡返回了紫禁城。围场的喧嚣与惊险,如同一场短暂而激烈的梦境,被重重宫门隔绝在外。然而,梦醒之后,并非安宁,而是更深沉的暗流涌动。玄武门外百官迎驾的喧闹,銮驾入宫的庄严,都掩盖不住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围场风波,绝不会随着车马的归来而平息,它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涟漪正扩散至宫廷的每一个角落。
我随着妃嫔的车驾回到西偏殿,熟悉的宫墙庭院,此刻却显得格外冰冷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死寂。挽月默默地收拾着行李,将围场带回的、沾染着尘土和草木气息的衣物叠好,动作轻缓,仿佛怕惊动什么。春桃和秋杏迎上来,脸上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但更多的却是难以掩饰的惶恐——围场的消息,早已通过各种渠道,像风一样吹遍了宫墙内的每个角落。
“才人,您可算回来了!”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宫里……宫里这几天传言可吓人了……”
我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说。那些传言,无外乎是夸大其词的惊险,以及对我这个“意外功臣”的各种揣测和嫉妒。这些噪音,此刻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的态度,是贵妃接下来的动作,是那枚搜出的长春宫腰牌和不明药物,最终会引向何方。
解下行装,我依宫规前往长春宫向贵妃请安。这是回宫后的第一道关卡,避无可避。
长春宫依旧富丽堂皇,熏香浓郁,却透着一股冰冷的、近乎凝固的气息。贵妃柳玉娇端坐凤椅之上,穿着一身暗紫色绣金凤牡丹宫装,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但眼底那浓重的乌青和微微绷紧的唇角,泄露了她极力压抑的怒火与焦灼。她看到我进来,目光如淬了冰的针,瞬间钉在我身上,那其中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我垂首,依礼跪拜:“臣妾参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殿内一片死寂,其他前来请安的妃嫔都屏息凝神,目光在我们二人之间偷偷逡巡。丽嫔之流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良久,贵妃才缓缓开口,声音娇柔,却字字带着寒气:“沈才人回来了?围场一行,辛苦了。本宫听闻,才人在围场可是出尽了风头,救了圣驾,立下大功了?”她刻意加重了“出尽风头”和“大功”几个字,讽刺意味十足。
我伏身更低,声音平稳无波:“臣妾不敢当。皇上洪福齐天,自有神明护佑。臣妾当时只是惊慌失措,胡言乱语,幸得皇上圣明,未加怪罪。岂敢言功?”
“哦?胡言乱语?”贵妃冷笑一声,“才人过谦了。你那一声‘他在说谎’,可是响彻了整个观猎台,清醒得很呐!看来禁足这些日子,才人倒是长进了不少,不仅棋艺精进,这眼力……和胆色,更是今非昔比了。”她话中的敲打与威胁,毫不掩饰。
“娘娘谬赞,臣妾愧不敢当。一切皆是皇上恩典,臣妾唯有谨守本分,静思己过。”我将姿态放到最低,绝不接她的招。
贵妃盯着我,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对我的油盐不进极为恼怒,但碍于场面,又不能直接发作。她冷哼一声:“起来吧。有功当赏,有过当罚,皇上自有圣断。你既回了宫,就好生待着,莫要再惹是生非,否则……”她未尽之语,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臣妾谨记娘娘教诲。”我起身,退至末位,不再言语。这场交锋,看似我处于下风,一味退让,但实则稳住了阵脚。在皇帝态度未明之前,激怒贵妃是极不明智的。
请安结束后,我退出长春宫,后背已被冷汗浸湿。贵妃的敌意已毫不掩饰,接下来的报复,必将如同狂风暴雨。
果然,接下来的几日,风刀霜剑接踵而至。先是内务府在分配冬日用度时,以“围场耗费巨大,宫中用度紧缩”为由,克扣了西偏殿的银骨炭和锦缎份额,送来的竟是劣质的黑炭和颜色晦暗的陈年布料。接着,尚食局送来的膳食也恢复了以往的粗糙冷硬,甚至偶尔还会短少分量。这些手段,与禁足时如出一辙,但此次,却带着一种更加急迫和狠戾的意味,仿佛急于将我重新踩入泥沼。
更令人不安的是人情的冷暖。以往偶尔还会来往的低位妃嫔,如今见到我都避之唯恐不及,仿佛我身上带着瘟疫。连去御花园散步,也会“偶遇”长春宫的太监宫女,投来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警告的目光。西偏殿,仿佛又成了一座孤岛,甚至比禁足时更加孤立,因为这一次,敌意来自最高处,且毫不掩饰。
挽月忧心忡忡,春桃秋杏更是终日惶惶。我却异常平静。这些打压,在意料之中。贵妃越是这样急不可耐,越说明她内心的恐慌和皇帝那边给她的压力。皇帝迟迟没有对围场事件做出明确表态,对贵妃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和煎熬。她在用这种方式发泄怒火,也是在试探皇帝的底线。
我不能坐以待毙,但也不能贸然行动。皇帝将我这颗棋子摆在明处,就是要看各方反应。我如今要做的,是忍耐,是示弱,更是……等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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