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冬日，因着六阿哥弘曕的存在，似乎也比别处多了几分鲜活气。小家伙已过了半岁，不再是那个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的小肉团子。他学会了翻身，能靠着引枕坐上一小会儿，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旺盛的好奇心。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总是不停地转着，追逐着光影，盯着宫人衣袂的摆动，或是伸着小手，咿咿呀呀地想要抓住空中并不存在的飞尘。
汪若澜对此乐见其成，甚至有意引导。她命人用结实的硬纸板，裁剪成各种形状，涂上鲜艳却不刺眼的颜色，挂在弘曕的摇车上方，让他用手去拍打、抓握。她还让内务府寻了些大小不一、打磨得极其光滑的木块和彩珠，用结实的丝线串起来，给弘曕当玩具，锻炼他小手的灵活性。天气晴好时，她也会抱着儿子在窗前，指着外面的天空、树木、飞过的鸟儿，轻声告诉他那是什么。
这些在汪若澜看来再自然不过的育儿方式，落在一些老派宫人眼里，却觉得这位谦妃娘娘养孩子，未免太“由着性子”了些。皇子阿哥，金尊玉贵，哪能像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这般“野”？只是见她圣眷正浓，阿哥也确实健壮活泼，无人敢当面置喙罢了。
这日午后，雍正处理完一批紧急军报，心绪略松，信步便走到了长春宫。殿内暖意融融，他挥退欲要通传的宫人，悄声走进去，正看见汪若澜坐在地毯上，弘曕被她圈在怀里，面前散落着那些彩色的木块和珠子。她正拿起一个红色的方木块，在弘曕眼前晃了晃，柔声道：“曕儿看，这是红色，方方的。”然后又拿起一个蓝色的圆珠，“这是蓝色，圆圆的。”
弘曕似乎听得懂，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一把抓住那颗蓝珠子，塞进嘴里就要啃。汪若澜连忙轻轻拿出来，也不恼，只笑着用帕子擦去他嘴角的口水，继续耐心地引导他去看不同形状的积木。
阳光透过明瓦窗，洒在母子二人身上，勾勒出一幅温馨恬静的画卷。雍正站在门边，一时竟没有出声打扰。他见惯了朝堂的尔虞我诈，批阅着关乎江山社稷的沉重奏章，此刻这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竟让他冰冷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缓步走近，地毯吸收了脚步声。汪若澜察觉到光影变化，抬起头，见是皇帝，忙要起身行礼。
“不必了。”雍正摆摆手，在她身旁的锦墩上坐下，目光落在那些色彩斑斓的玩具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些都是些什么？”
汪若澜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气里那一丝不以为然，心中微紧，面上却依旧温婉：“回皇上，是一些给阿哥认颜色、辨形状的小玩意儿。臣妾想着，阿哥日渐长大，对外物好奇，用这些鲜亮东西引着他看看、摸摸，或许能早些开蒙。”
“开蒙？”雍正拿起一个木块，在手中掂了掂，木质轻巧，边角圆润，做工倒是精细，“皇子开蒙，自有定制。三岁入上书房，由翰林学士授以《三字经》、《百家姓》，习字、识理，循序渐进。如今他尚在襁褓，玩物丧志，为时过早。”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在他所受的教育和认知里，皇子的培养，首要的是规矩、是经典、是帝王之学的根基。这种看似“儿戏”的启蒙，在他看来，不仅无用，甚至可能移了性情。
汪若澜心知这是理念的不同，她不能硬顶，只能委婉解释：“皇上圣明，皇子教育自有法度。臣妾并非要逾越规制，只是觉得，孩童天性好奇，若能在正式入学前，稍加引导，以游戏之法，激发其感知与兴趣，或许……日后学习经典，能更事半功倍。譬如这辨认颜色形状，亦是观察力之始；抓握玩具，可练手眼协调。古人亦云，‘蒙以养正，圣功也’，这启蒙之法，或也可不拘一格？”
她引用了《周易》里的话，试图让自己的观点听起来更符合圣贤之道。
雍正听了，沉默片刻，目光扫过正努力想去抓他衣摆的弘曕。小家伙似乎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穿着龙纹衣服的人很新奇，咧着嘴，流着口水，冲他“啊”了一声。
“规矩与兴趣，孰轻孰重？”雍正没有看汪若澜，而是看着儿子，仿佛在问他，又像是在自问，“朕之皇子，未来或为贤王，或……肩负江山。若无严苛规矩约束，打下坚实根基，纵有小聪明，亦难成大器。贪恋逸乐，乃人性之弱，皇子更需从小戒除。《礼记》有云，‘玉不琢，不成器’，这琢玉的过程，便是规矩，便是经典，容不得太多花巧。”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但立场依旧坚定：“你的心意是好的，希望阿哥聪慧活泼。但皇家子嗣，与民间不同。朕看这些玩意儿，色彩过于斑斓，易引其浮躁之心。日后，还是以素净、端庄之物为宜。待其年岁稍长，朕自会择饱学宿儒，为他启蒙。”
话已至此，汪若澜知道，再争辩下去已无意义，反而可能引来帝王的不悦。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一丝淡淡的失落，恭顺地应道：“是，臣妾明白了。皇上高瞻远瞩，是臣妾思虑浅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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