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这仓库,二十来平米,冬冷夏热,堆满了T恤卫衣。这地儿,说是生意场,更像是个戏台子。推门进来的,有要债的凶神恶煞,有客户的假模假式,也有哥们儿的热血上头。这门一关一合,日子就在这堆布料纸箱和人间冷暖里淌过去了。混了这些年,别的没攒下多少,故事倒是塞满了,感觉像本揉搓得有点旧的地摊杂志。
那天大门“咔嚓”一响,动静不大,像两块冻骨头轻轻磕了一下。美芬这才松开死攥着我衣角的手,好家伙,五个指头关节都白了。屋里暖气片“滋滋”叫着,那声音听着就暖不起来。她二话不说,三下五除二把羽绒服剥了下来。那衣服上还粘着碎玻璃碴,都是之前那帮“大爷”砸仓库给崩的。露出里面的毛衣,领口都磨得起球了,美芬自从她男人出事后,日子过的确实紧巴。
“喝口热的暖暖?”我拿起电水壶,插头往墙上一怼,架子床就跟着“吱呀”一声抗议。这地方就这么大点,墙角堆着这季卖剩下的“SUDU”尾货,什么“降龙十八掌”的T恤,“侠客行”的加绒卫衣,叠得倒是挺整齐,就等着打折贱卖。这玩意儿卖不出去压手里,看着也闹心。你说这“国潮”,听着挺风光,做起来咋跟丐帮创业似的?
美芬没理我这茬,眼珠子在屋里扫了一圈,停在电视机柜那台老古董DVD机上了。好嘛,她嘴一撇:“这破烂你还留着当宝呢?”屏幕上正播《冬季恋歌》,满屏的雪花点跳得欢实,老裴那张俊脸都成了马赛克。盗版碟没跑!就这画质,当年我俩也是在这差不多的鸽子窝里,裹着一条磨得油光发亮的毯子,看得津津有味。转眼几年,物是人非。
我刚拆开一床新被套的塑料包装,裤子兜里手机就“嗡嗡”震上了,贴着大腿根,跟过电似的。掏出来一看,汪佳,通知栏上面还晾着她昨天说过来看看的短信,我都没点开。你说这事儿闹的。
“喂?……啊没事,昨晚在朋友那醒酒呢……”我下意识地拧了半拉身子,压着嗓门儿。奇怪,身后美芬撕塑料包装的“窸窣”声,一下子停了。电话那头汪佳声音软得跟棉花似的,问我晚上去不去吃饭。我含糊了两声,赶紧撂了电话。一回头,美芬直愣愣戳在那儿,眼珠子定在我手里那床新被套上——火红火红的缎面,上面绣着俩腻腻歪歪的戏水鸳鸯。
“咳,客户顶账的……新的。”我喉咙有点干,顺手把被子扔床上。
美芬没吭声,就盯着那对大红鸳鸯。半分钟,她突然“嗤”地短促一笑,听着跟冰碴子似的冷:“哟,行啊,现在连结婚铺盖都开始囤货了?业务范围够广的啊。”她走过去,手指头冰凉,摸了摸那对交颈的鸟。屋里暖气烘得人燥热,可我这脑子里“唰”一下冒出个冬天的画面:城中村的破隔断间,又潮又冷,洗好的床单怎么也晾不干,只能裹在身上硬焐。那滋味儿,湿乎乎黏答答的,别提多难受了。
半夜是被手机屏幕的冷光晃醒的。那光在黑暗里贼亮贼刺眼。汪佳的头像又在闪,新消息。美芬背对着我,缩在床边,身子弓着,绷得死紧。我摸黑划开手机。“明天一起吃饭吗?”
几个字贼清楚。我悄摸爬起来,溜到阳台才敢点开。外边冷风灌进来,卷着地上的尘土。楼下巷子里,一个流浪汉在扒垃圾桶,易拉罐哗啦一声响,紧接着是好几只野猫“嗷呜”一声蹿上了墙头。
我在阳台杵了好一会儿,直到冻得透心凉才缩回屋。屋里暖和得有点不真实。美芬好像翻了个身,旧背心往上跑了,露一截腰。昏暗中,隐约看见那儿有道淡粉色的疤,像条小蜈蚣趴着——去年搬货架,铁架子塌了刮的,当时血呼呼地往外冒。我心一软,下意识伸手想去给她掖被子,指尖都快碰到那冰冰凉凉的皮肤了……我猛地一激灵,缩了回来,反手去够床头柜上的烟盒打火机。“啪嗒”,火苗一蹿,黑暗中她的睫毛好像轻轻抖了一下。
“嗒”一声,我按下的打火机熄灭了。烟没点着,指尖却烫了一下。黑暗重新涌来,只有电视屏幕上永无止境的雪花点,还在不知疲倦地跳跃、闪灭,映着美芬静止的背影和床上那团鲜红的祸害。
“你看,”她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喉咙,没头没尾的。“那疤难看吧?”
我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咳不出也咽不下,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她终于转过头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却空茫茫的,像是被风刮过的荒原。她不再看那被子,目光径直落在我脸上,又好像透过我在看别的地方。“搬那铁架子的时候,我就听见它在响,”她自顾自地说,手指从床沿离开,下意识地去碰自己那道疤,轻轻摸了摸,“我以为没事。结果‘哗啦’一下砸下来,就跟那些人砸仓库似的……”她顿了顿,嘴角极其短暂地扯了一下,不像笑,“流了好多血,现在想想,真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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