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终于小了些,从倾盆暴雨转为淅淅沥沥的缠绵。但天色却愈发阴沉,浓重的乌云低低地压着苏州城的白墙黛瓦,仿佛随时会再次崩塌下来。空气湿冷,带着一股雨水也冲刷不净的、从运河深处翻涌上来的淤泥腥气。
缉武司的衙门设在城西,并非想象中的森严府邸,而是一处由旧日富商别院改建而成的院落。黑漆大门上的铜环狰狞如兽目,两侧站着按刀而立的番子,眼神冷漠,如同石雕,对檐下滴落的雨水视若无睹。他们身上那股子精悍冰冷的气息,与江南的温软格格不入,仿佛一块块北地寒铁,硬生生嵌入了这水乡画卷。
顾停云和萧逐风被那冷面男子——姓王的缉武司小旗,以及他手下的番子们“请”到了这里。一路上无人说话,只有杂沓的脚步声和雨水敲击斗笠蓑衣的声响。王旗官走在最前,背影僵硬,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跨过高高的门槛,绕过影壁,是一处宽敞的庭院。青石板铺地,缝隙里长出些顽强的青苔,角落里摆放着几个半人高的水缸,接满了雨水,水面漂浮着几片枯叶。院中并无太多花草装饰,显得有几分空旷和肃杀。正堂大门敞开,里面光线晦暗,隐约可见“明镜高悬”的牌匾,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
他们没有直接被带入正堂,而是被安置在庭院一侧的廊下等候。雨水顺着廊檐滴落,在脚边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番子们散在四周,看似随意,实则隐隐封住了所有去路。
顾停云解下斗笠,露出清晰而冷峻的眉眼。他沉默地站在那里,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目光平静地扫视着这座衙门院落。这里的气息让他感到不适,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本能的排斥。他能感觉到背上“岳峙”传来的沉稳重量,这让他纷杂的心绪稍稍安定。父亲说过,江湖与庙堂,自古便有一道无形的界限。他此行身负家族使命,探查“缉武司”动向是真,但卷入过深,与之正面冲突,绝非明智之举。他眼观鼻,鼻观心,暗自调息,将一路疾奔和方才巷中动手所激荡的气血缓缓平复。
萧逐风则显得随意得多。他收了折扇,插在腰间,好整以暇地掸了掸月白长衫上溅到的泥点,虽然那泥渍早已干涸。他倚靠着廊柱,目光懒洋洋地打量着院中的景致,从接雨的水缸看到廊下的彩绘,又落到那些如同木桩般的番子身上,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始终未曾褪去。只是,若有人细看,会发现他那双桃花眼底,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快的、不易察觉的精光,如同平静湖面下倏忽而过的游鱼。他似乎在计算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二位,稍安勿躁。”王旗官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便转身大步走向正堂旁边的厢房,显然是去向上峰禀报。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却格外磨人。雨声滴答,庭院寂静,只有番子们粗重的呼吸声隐约可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王旗官从厢房里出来,脸色比刚才更加阴沉。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深青色官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此人眼神灵活,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带着一股刻薄相。看官服品级,似乎比王旗官还要高上一级。
“李档头。”王旗官对那中年人态度颇为恭敬。
李档头眯着眼睛,目光如同刷子般在顾停云和萧逐风身上扫过,尤其在顾停云背上那显眼的布裹重剑和萧逐风腰间的折扇上停留了片刻。
“就是他们?”李档头的声音尖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是。人犯已经押下去看管,这两人是现场目击,也是他们制服了人犯。”王旗官回道。
李档头踱步上前,走到顾停云面前,上下打量着他:“江北来的?看你身手,是练家子。姓什么?叫什么?来苏州做什么?”他的问题与王旗官如出一辙,但语气更加不容置疑,带着一股官家特有的威压。
顾停云微微吸了口气,依照江湖礼节抱了抱拳,不卑不亢地道:“在下姓顾,名停云。游历至此,偶遇贼人行凶,故而出手。”他避开了家族和师承,只说了名字和出手缘由。顾家树大招风,他不想轻易暴露根脚。
“顾停云?”李档头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的神色,似乎在想江湖上有哪号人物叫这个名字。“游历?哼,说得轻巧。那贼人身手不凡,岂是寻常江湖客能轻易制住的?你……”
他话未说完,旁边的萧逐风忽然轻笑一声,插话道:“这位大人明鉴,顾少侠侠义心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江湖美谈。若非他仗义出手,那贼人恐怕早已逃之夭夭,岂不是让诸位大人面上无光?说起来,顾少侠可是帮了缉武司一个大忙呢。”他话语圆滑,再次将顾停云捧到了“帮忙”的位置上。
李档头锐利的目光立刻转向萧逐风,带着明显的不悦:“你又是何人?本官问话,何时轮到你插嘴?”
萧逐风脸上笑容不减,甚至更加灿烂了几分,也学着顾停云的样子拱了拱手:“在下姓萧,单名一个‘逸’字,苏州本地人氏,做些小本生意。方才恰巧路过,目睹了全程,可以作证,这位顾少侠确是仗义出手。”他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神态自若,毫无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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