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刚敲过,铅山屯田营东仓方向突然腾起半人高的火苗。
更夫的铜锣声炸响在夜空里,救火!
东仓走水啦——
辛弃疾正就着油灯改《屯田条规》,笔锋陡然一顿,墨汁在字上晕开个黑团。
他推开案几冲出门时,外袍都没系好,腰带在风里猎猎作响。
范如玉追出来要递披风,却见他已翻身上马,马蹄溅起的泥点落在她裙角。
郎君!她扶着门框喊,声音被夜风吹散。
绿芜从廊下闪出来,手里攥着个布包:夫人,我这就去前营调水夫。范如玉点头,指尖掐住腕上的翡翠镯——这是她出嫁时母亲给的,此刻冰得刺骨。
东仓火场的焦味先撞进鼻腔。
辛弃疾勒住马,缰绳在掌心勒出红痕。
二十余间仓房连成一片,最东边三间已烧得透亮,火苗裹着麦草噼啪作响,火星子像流萤似的往天上蹿。
几个兵卒举着水袋乱泼,水还没沾到火舌就蒸腾成白汽。
辛使君!辛伯从人群里挤出来,脸上黑一道灰一道,仓里囤着新收的三十石麦种,还有刚拨的农具......他声音发颤,小的这就去调民壮——
且慢。辛弃疾抬手止住他,目光扫过火场。
火势顺着南风往西北蔓延,可东仓西墙下堆着半人高的干柴,此刻竟连边角都没烧着。
他蹲下身,指尖捻起一把灰烬——焦草碎成粉末,连草根都没剩半根。
拿火折子。他冲身边亲卫伸手。
火光亮起时,他看见灰烬里混着几点暗黄——是凝固的油渣。
记忆突然翻涌,《武经总要·守城火具》里的话清晰如昨:野火烧草,草根必存;若油引火,草尽成粉。
辛大人。一道阴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裴元节穿着月白锦袍,手里摇着湘妃竹扇,这火起得蹊跷。
前日我还说东仓地势低湿,该挪些干草垫底......他啧啧摇头,扇尖指向火场,如今倒好,天意要绝这屯田营么?
辛弃疾没回头。
他盯着裴元节绣着缠枝莲的鞋尖,看见鞋面上沾着星点泥——铅山的红土,白日里刚翻松的。辛伯。他起身拍了拍手,封锁火场,所有当值守卒都带去偏厅。又转向亲卫,去请江陵县尉,带仵作来验灰烬。
裴元节的扇骨在掌心硌出红印。
他望着辛弃疾挺直的脊梁,喉间泛起腥甜——前日那封伪造的通金密信被烧了个干净,今日这把火原想烧光屯田根基,怎料......
郎君。范如玉的声音裹着夜露的凉,她不知何时到了火场边,手里端着个粗陶碗,喝口参汤。辛弃疾接碗时,她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按——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有线索。
二更天,后衙偏房烛火未熄。
绿芜掀开门帘进来时,发梢还滴着水——她刚从护城河里爬上来。夫人,那两个新募的流民有问题。她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一个叫张二的,腕子上有老茧,是常年握火折子的手;另一个李三,我翻他铺盖时,在席子底下摸出半块裴府的碎瓷。
范如玉展开油纸,里面躺着半截焦黑的布条,还沾着未燃尽的油腥:这是?
李三藏在袖筒里的。绿芜压低声音,我扮作给他们送宵夜的村妇,他喝酒时说漏了嘴,说裴大人说了,烧了东仓,辛蛮子就得滚回济南种地
范如玉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烛火里晃动的布条,忽然笑了:去把巡察使的官靴拿来。
夫人?
裴元节的亲信里,就属巡察使常往屯田营跑。范如玉将布条塞进鞋底夹层,明早他去火场查案,这布条自然会掉出来。她又想起什么,再去寻沈十二,让他天亮前在衙门前唱支曲子。
唱什么?
火从东仓起,油在裴使衣范如玉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要唱得百姓都听见。
次日卯时三刻,洪州衙门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沈十二裹着件酒气熏天的青布衫,扶着拴马桩摇晃:东仓火,烧麦种,油星子落在哪?
裴家靴底藏祸根——他突然拔高嗓门,辛使君垦田养百姓,裴大人放火断粮根!
围观的百姓炸开了锅。
卖炊饼的王老汉抡起擀面杖:前儿我还见裴家的马车往屯田营送东西,敢情是送火油!抱着孩子的林氏挤到最前头,指着刚下轿的裴元节喊:我家男人在屯田营当差,说你上个月还骂流民都是饿不死的狗
裴元节的锦袍被扯得歪了半边。
他想喝令衙役抓人,可二十几个百姓堵着门,手里举着锄头、扁担,连卖菜的老妇都攥着拨浪鼓。让开!他嘶声喊,额角青筋直跳,你们这是以下犯上!
犯上?人群里挤出个白胡子老头,正是前日被辛弃疾接来屯田营的老耕户,当年我在汴梁,金狗烧我家房子时,也说以下犯上他颤巍巍指向裴元节,你比金狗还狠,烧的是我们的活命粮!
骚动声传到文德殿时,孝宗刚用完早膳。
他捏着辛弃疾的奏疏,指节发白——油布残片、灰烬验状、两个仆役的口供,整整齐齐贴在黄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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