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伯捧着邸报进来时,晨雾还未散尽。
大人。老仆的声音比寻常低了三分,指节叩在门框上的动静像秋夜打在瓦上的雨,北地商队的事......
辛弃疾正握着狼毫在《铅山屯田议》上圈改数字,笔尖一顿,墨汁在垦荒百顷四字上洇开个黑团。
他抬眼时,正见辛伯鬓角沾着的雾珠,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这老仆跟了他二十年,上回露出这般神色,还是隆兴二年他带五十骑闯金营擒叛将时,辛伯在营外守了整夜,见他血透重铠归来。
辛伯将邸报展开,泛黄的纸页上一行小字刺得人眼疼:近有商队持字茶引北渡,或涉私运。墨迹未干,还带着北地驿站特有的松烟味。
书房里静得能听见案头漏壶滴水的响。
辛弃疾指节抵着额角,忽想起三日前裴元节在茶会上笑着递来的建州龙团:辛大人的茶引印信,当真是金漆雕版?
倒比我那套精致三分。当时他只当是官场客套,此刻方觉那笑里藏着的冰碴子——裴元节早盯上了茶引。
去查。他将邸报推回案头,查这商队是哪家的,茶引是新刻还是旧印,北境关卡是谁放的行。
辛伯应了声,转身时又顿住:裴大人昨儿差人送了帖子来,说要请您去赏他新得的《韩熙载夜宴图》摹本。
赏画?辛弃疾低笑一声,指腹摩挲着案头那方私印——这印是范如玉嫁他时,用陪嫁的和田玉请良工刻的,玉质温厚,倒比裴元节那些镀金嵌宝的印信实在百倍。回他,改日。
话音未落,外间传来环佩轻响。
范如玉掀帘进来,鬓边斜插的素银簪子碰在门框上,发出清越的响。
她手里端着青瓷碗,药香混着晨露的凉,漫进书房:郎君又没吃早膳?
夫人来得正好。辛弃疾拉她在竹椅上坐下,将邸报推过去。
范如玉垂眸扫过,指尖在字上轻轻一按:裴元节这招,是要坐实的罪名。
他以为用茶引做文章,就能断我屯田的根。辛弃疾抽出袖中《茶市冤录图》,展开时能看见图上用朱笔圈着的二十七个茶市——这是他花半年时间走访所得,可茶引能伪造,民心造不造假。
范如玉忽然笑了,眼尾的细纹里浸着晨光:昨夜沈十二来送《屯田谣》,我让绿芜抄了十份给说书先生。
今早出门,见巷口王阿婆正教孙儿唱辛使君不眠,为我百姓争
窗外传来敲梆子的响,是卖糖画的老张头。
辛弃疾走到窗前,正见两个扎着棕角的孩童追着糖画跑,嘴里唱的正是《屯田谣》的调子。
晨雾散了些,能看见街角茶肆的幌子被风掀起,里面传来说书人拍醒木的响:列位看官,且说这辛大人如何......
好个沈十二。辛弃疾转身时眼里有光,他原是教坊乐工,偏生把民间调子摸得透。
范如玉将药碗推到他手边:绿芜说,说书人把您夜宿农舍、跟老农分野菜羹的事都编进去了。她指尖抚过案头《铅山屯田议》,我让人刻了话本小册,附了屯田议的节选,题作《辛公惠民录》,明儿让绿芜去流民聚集的瓦子巷分发。
夫人这是要把二字,刻进百姓骨头里。辛弃疾端起药碗,药汁苦得舌头发麻,可喉间漫开的却是甜,裴元节要我身败名裂,我偏要让百姓替我说话。
三日后的临安街头,连卖浆水的老妇都能说上两段辛使君垦荒记。
瓦子巷口,绿芜裹着青布衫,抱着一摞《辛公惠民录》,看两个孩童用树枝在地上画辛使君执犁图。
扎红绳的小丫头举着树枝当铁犁,喊:一亩养一兵,十年复汴京!围在边上的孩子跟着起哄,惊得卖炊饼的老汉直拍膝盖:这小祖宗,倒比我那读私塾的儿子还会说大道理!
消息传到裴元节耳朵里时,他正对着案头伪造的发笑——信里夹着假印的契纸,写着以茶引换甲胄,八月十五北渡。
可下人们来报街头孩童的唱词,他手中的狼毫地断成两截。
反了!他掀翻茶案,建州贡茶泼在假契上,晕开一团褐渍,这辛弃疾,收买细作也就罢了,连童稚都煽动!
当夜,裴元节乘软轿直入禁中。
孝宗正对着烛火看《铅山屯田议》,见他慌慌张张的模样,抬了抬眼皮:裴卿深夜求见,所为何事?
陛下!裴元节跪在金砖上,额头几乎要碰着地面,辛弃疾私通北地商贾,更令细作编歌谣、教童稚,其心......其心可诛!
孝宗放下奏疏,指节敲了敲案头的《辛公惠民录》:朕昨日在御花园,听小内监背一亩养一兵。
你说这是煽动,可联倒觉得,百姓爱听的,未必是坏事。他顿了顿,这样吧,遣个密使南下,去江西查查。
密使到洪州那日,正逢铅山屯田营破土。
辛弃疾站在荒地上,粗布短褐沾着泥点,手里的铁犁磨得发亮。
他回头看身后百来个流民,有拄着拐杖的老丈,有抱着襁褓的妇人,眼里都燃着光。起犁!他大喝一声,铁犁扎进板结的土块,翻起的黑土混着草屑,像铺开的绸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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