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的手搭在偏门门框上，指尖触到一丝湿冷的泥痕。他正欲推门，身后传来一声沉稳呼唤：“陈浔。”
他顿住。
李长老缓步而来，紫袍拂地，银须微动，手中古剑未归鞘，剑尖垂地，划出一道浅痕。他目光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重量：“你方才一战，已入剑道之境。玄剑门藏经阁第三层自此为你敞开，我愿亲授《剑源录》心法，你可愿入我门下？”
话音未落，左侧人影一闪。清风阁老者踏前一步，枯瘦面容如刀刻，眼神锐利如钩：“李长老，天下英才岂能独占？我清风阁《流云十三式》讲究意随心动，正合此子剑路。若他肯来，阁中秘典任其翻阅，十年之内，必成一代宗师。”
陈浔未答，只缓缓将手从门框收回，青冥剑在腰间轻鸣一声。
又一人自人群走出，天音谷老辈，手持玉箫，声如清泉：“剑修之路，孤绝难行。我天音谷以音律养剑心，百年来未曾外传。你若肯来，此箫便赠你，再配一部《天籁引》，足可助你突破瓶颈。”
四方陆续有人上前。或言传承绝学，或许资源庇护，更有直言愿结盟共掌江湖大势。数道气息交织成网，将他围于中央。言语看似恭敬，实则步步紧逼，仿佛他若不选一派依附，便是狂妄无礼，逆天而行。
陈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双手曾握过爷爷留下的柴刀，也曾在雪夜中为瞎女女子煮过一碗热粥。如今它握着剑，斩过敌人，也护过所爱之人。
他抬起头，声音不高，却穿透喧嚣：“诸位厚爱，陈某心领。”
人群微静。
他环视四周，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期待、或审视、或不屑的脸，最后落在澹台静身上。她仍坐在偏座，月白长裙不动，绸带覆目，指尖轻抚玉簪，似已知他将说什么。
“但我此生所求，唯有一人。”陈浔道，“我要找回我的妻子。”
四下骤然无声。
清风阁老者冷笑：“荒唐！你是剑修，不是市井情郎。儿女私情岂能凌驾大道之上？”
“大道？”陈浔看向他，“若连想护的人都护不住，那这大道，修来何用？”
老者语塞。
李长老眉头微皱，低声道：“你可知拒绝意味着什么？从此无宗无派，行走江湖，寸步难行。血魔教不会放过你，各派也不会轻易接纳一个孤身少年。”
“我知道。”陈浔点头，“我也知道，若为了权势、地位、传承而弃她于不顾，那我手中的剑，便不再是我的剑。”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剑可斩敌，亦可护所爱。若弃此心，纵得天下第一，又有何用？”
最后一句落下，广场如被风吹过的湖面，涟漪扩散。有人摇头离去，衣袖甩出冷风；有人默然伫立，眼中闪过复杂神色；也有年轻弟子低声议论，语气中竟有几分敬意。
清风阁老者冷哼一声，转身就走，袍角带起一阵尘灰。
李长老凝视他良久，终是轻叹一口气：“可惜了。”
他并未再多劝，只是将手中古剑轻轻插回背后剑鞘，转身缓步归席。
陈浔不再看他们，转身走向澹台静。他脚步不快，却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之上。众人自动让开一条道，无人敢拦。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伸手扶她手臂：“我们走。”
澹台静嘴角微动，极轻地笑了下：“你终于敢说出口了。”
她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说“值得吗”。她只是顺着他搀扶的力道，缓缓起身，将手轻轻搭在他臂上。
陈浔将她护在身侧，背对万众瞩目，面对空旷广场。远处欢呼尚未散尽，近处却已寂静如深潭。
一名玄剑门弟子忍不住上前半步，低声道：“陈兄……掌门虽未强留，但若你日后有需，尽管来山门，我等必倾力相助。”
陈浔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那弟子退下，脸上竟有些激动。
又一人从旁走出，是天音谷随行弟子，犹豫片刻，递上一支玉箫：“师尊让我转交……说是不必入门，也可听一曲《天籁引》。”
陈浔未接，只道：“替我谢过前辈。”
玉箫被收回，那人也不恼，反而笑了笑，悄然退去。
人群渐渐分作两派：一派冷眼旁观，视其为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另一派则悄然动容，见其志坚如铁，心生钦佩。
陈浔不再理会，只护着澹台静往广场边缘走去。他步伐稳健，肩头旧伤隐隐作痛，像是提醒他曾经历的一切——雪夜、断剑、血战、孤身一人守护一个瞎女的誓言。
忽然，前方人影一动。
墨千快步迎上，脸色凝重：“地道线索断了。刚才那几个搬火盆的杂役，全不见了。东墙根也没发现出口。”
陈浔停下。
“但他们搬的火盆还在。”墨千压低声音，“七只，摆成北斗形状，和擂台晶石位置一样。”
陈浔眼神一凛。
他立刻明白——有人在模仿锁灵阵布局，试图重建阵法。火盆非为驱寒，而是新的阵眼载体。
他转向澹台静：“你能感知到它们的气机流动吗？”
澹台静微微侧首，神识铺展，片刻后道：“有微弱热流相连，尚未激活。但若子时三刻点燃全部，便会形成闭环。”
“和擂台上的阵法同源。”陈浔沉声道。
墨千急问：“要不要现在毁掉？”
陈浔沉默片刻，摇头：“不能轻动。对方既然布下，必有后手监视。我们现在离开，反而能引蛇出洞。”
他抬头望向皇城高墙，夕阳正斜照其上，金光染红檐角。
“让他们以为我们走了。”
墨千会意，点头退下。
陈浔扶着澹台静继续前行，看似离去，实则绕向广场西北角一处僻静回廊。两人身影隐入廊柱之后，再未出现。
广场上，人群仍在议论纷纷。
有人笑其愚：“为一个女人拒天下宗门，真是疯了。”
也有人低声叹：“换作是我，未必有这胆量。”
一名老者拄杖而立，望着那消失的方向，喃喃：“十七岁少年，敢当众拒六大派招揽……此子将来，恐怕不止是个剑仙。”
话音未落，远处一只火盆突然自行燃起，幽蓝火焰腾空而起，映得地面一片冷光。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接连亮起。
北斗七火，逐一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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