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人们渐次退去。
沈文琅陪着率先出去的专家走了,花咏安静地收拾着面前的笔记本,动作一丝不苟,维持着“花秘书”应有的效率和低调。
他眼角的余光,却锁定在长桌尽头那个正在与章教授低声交谈的身影上——高途。
方才会议上发生的一切,如同一场无声的风暴,在花咏精密计算的内心里掀起了意外的波澜。
他预想过高途的各种反应。
或许是崩溃绝望,彻底被这医学的残酷击垮,那样的话,一个脆弱无助、急需依靠的高途,将更容易被他纳入羽翼,用X集团的资源和“造物主”的恩赐来驯养。
或许是茫然无措,将决定权完全交由专家或沈文琅,那样他也能通过影响专家意见或者沈文琅来间接掌控局面。
但他唯独没有预料到,高途会是这样一种反应。
当高途理智地说出“我会在同意一项签下我的名字”的时候,那一刻,花咏感觉自己长久以来对高途的认知,像一面被重锤击中的镜子,出现了细密而清晰的裂痕。
他一直以为,高途伪装Beta,不过是一种迫于现实压力、隐藏自身弱势的无奈选择。
一个Omega,却在沈文琅那样厌恶Omega的Alpha身边,还有一分其他心思,除了伪装成无性别的、高效的工具,还能如何自处?
他欣赏高途的坚韧和能力,但也下意识地将那份坚韧归因于“伪装”带来的保护色,认为其内心或许依旧保留着Omega特有的、渴望依附与庇护的本质。
可高途那份在绝境中爆发出的、近乎野蛮的求生意志和担当,与第二性征无关的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力量,让花咏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甚至一种荒谬而深刻的对比,在他心中尖锐地浮现。
他,花咏,身为凌驾于Alpha之上的Enigma,拥有着足以令S级Alpha都本能忌惮的信息素与力量,却心甘情愿地敛去所有锋芒,披上Omega温顺无害的外衣,扮演着需要保护的柔弱。
他的弱,是精心计算的伪装,是俯瞰棋局的上帝主动走入凡尘的戏码,是强者的游刃有余。
他享受这种隐藏在幕后的操控感,如同神明披上信徒的衣袍,冷眼旁观世人的虔诚与愚昧。
而高途呢?
一个真正的Omega,天生被标记为“柔弱”、需要依附的性别,却从分化那一刻起,就决绝地将自己塞进了Beta冰冷坚硬的铠甲里。
他摒弃了信息素可能带来的任何便利或麻烦,纯粹以能力、以意志、以近乎残酷的自律,在Alpha主导的丛林里,一步步厮杀到权力的核心。
他的强,是逆境中淬炼出的筋骨,是退无可退时从灵魂深处迸发的孤勇,是弱者向命运发出的、不屈的咆哮。
他一个强者,在扮演弱者。
而那个被定义为弱者的人,却在践行着真正的强大。
这何其讽刺?
又何其……
迷人。
花咏一直以为,自己洞悉高途伪装下的所有秘密——一个Omega不得已的生存策略。
直到今天,他才惊觉,他看到的只是表象。
高途的内心,从未接受过那套基于性别的强弱定义。他或许真的从未将自己视为Omega,他的灵魂里住着一个顶天立地的战士,性别于他,不过是需要克服的又一重障碍,而非定义他本质的枷锁。
他伪装Beta,不是为了隐藏弱,而是为了挣脱社会强加给Omega的“弱”的桎梏,去争取一个公平展示“强”的舞台。
而自己伪装Omega,或许在潜意识里,正是厌倦了Enigma身份所带来的、毫无挑战的掌控感,转而享受这种“弱”所带来的伪装乐趣和战略优势。
他们相同的,只是伪装。
指向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本质。
花咏清晰地意识到,他之前那种试图以“救世主”姿态去掌控高途的计划,是多么的肤浅和傲慢。
他面对的,不是一个需要被拯救的Omega,而是一个值得被认真对待的、势均力敌的灵魂。
他想要征服的,不再是这副倔强的皮囊,或这个聪明的头脑。
他想要攫取的,是那颗在绝境中也不肯低头的、闪耀着独立与坚韧光芒的灵魂。
这场捕获,陡然转到了另一面,也更具诱惑力的维度。
这种认知的颠覆,让花咏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味。
他原本的计划,是扮演一个雪中送炭的“救世主”。在高途最绝望的时候,以X集团和“天机生物”为诱饵,提供看似唯一的生路,从而让高途对他产生依赖,一步步落入他精心编织的网中。
他享受那种将一切掌控在手、如同造物主般安排他人命运的感觉。
但现在,这个“作品”,远比他想象的更为精彩和复杂。
高途不是等待拯救的迷途羔羊,他是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正在用自己的方式,龇着牙,试图从命运的悬崖边刨出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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