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的春,来得总比汴京更早。
才过惊蛰,城郭内外早已是千树万树梨花盛放,皎洁如雪,恍若一场绵延不绝的春雪。
天仙楼是城中最大的酒楼,今日被一位汴京来的富商包下,设了赏春宴。
三楼视野最佳的雅间内,窗棂半开。
梁策一袭墨秀云纹靛蓝锦袍,身姿慵懒地斜倚在窗边,修长指间闲闲捻动着一枚白玉扳指。
银质面具覆住他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微挑的眼,薄唇似笑非笑地抿着,俨然一副闲散商贾模样。
“殿下…”
身旁的侍卫甫一开口,便被他一个眼神无声截断。
“叫公子。”
梁策压低声音纠正,银质面具下的唇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弧度。
“记住,我现在是汴京来的商贾,邱辞。”
“是,邱公子。”
卫骁从善如流地改口,继而低声禀报道:
“人都齐了,江陵知府陆大人、盐运使张大人、还有几位富商,都按您的安排入了席。”
“让汪老板先陪他们喝酒,莫要冷落了贵客。”
梁策懒散地挥了挥手,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楼下喧闹的大厅。
卫骁应声退下,雅间内只余梁策一人。
他的视线掠过窗棂,落在一株开得正盛的梨树上。
雪瓣纷飞,恍恍惚惚间,竟牵动了半月前御书房里那场对话的残影。
那日也是这般春光潋滟,他正懒洋洋地倚在御花园的假山石上,指尖捻着粟米逗弄一只翠羽画眉。
内侍步履匆匆来传,言道陛下召见。
梁策漫不经心掸去指尖碎屑,画眉扑棱着翅翼飞入花荫深处。
他慢悠悠地整了整衣袍,故意将步子拖得绵长。
穿过九曲回廊时,顺手折了支半开的杏花,簪在耳畔,就这么晃晃悠悠荡进了御书房。
“儿臣参见父皇——”
他拖着调子行礼,耳畔的杏花随着动作颤巍巍轻晃,花瓣几乎要蹭到鬓角。
皇帝自奏折堆里抬首,便看见眼前这幕。
梁策正用手中那把折扇,闲闲去挑博古架上那只青玉螭纹的香炉盖。
“老六来了。”
皇帝搁下朱笔,目光掠过他耳边那抹娇艳。
“江南新贡的云雾茶,尝尝?”
梁策笑嘻嘻地上前接过茶盅,指尖却似不经意一滑。
澄黄茶汤泼洒而出,在孔雀蓝织金地毯上蔓延开一片深色。
“哎呀!”
他轻呼一声,袖中竟滚出几枚象牙骰子,滴溜溜转着滚到了御案底下。
御书房内霎时死寂。
侍立一旁的总管太监惊得面如土色,冷汗涔涔。
皇帝却只摆了摆手,目光幽深。
“听闻你昨日在望江楼,赢了西域商人十斛明珠?”
“三哥跟您告状了?”
梁策浑不在意地歪进圈椅,指尖转着那只空了的白瓷茶盏,
“不过是些小玩意儿…”
话音未落,窗外忽又传来画眉鸟的啼鸣。
他眸光倏亮,竟不管不顾,长腿一抬,翻身便从半开的雕花长窗跃了出去。
皇帝望着那兀自晃动的窗棂,唇边逸出一声极轻的笑。
“江陵盐案,朕原想派老三去查办。”
窗外杏花纷扬处,梁策逗弄画眉的手指悬在半空,微微一顿。
那翠羽小鸟在他掌心轻啄了两下,蓦地振翅,化作一道碧影掠过重檐。
梁策望着那抹消失的翠色,耳畔清晰地回荡着父皇方才沉缓的余音。
皇帝执起素银茶匙,慢条斯理地拨弄着青瓷盏中浮沉的茶芽,继续道:
“三日前,御史王临风暴毙在赴任途中。”
“他死前密奏,江陵官商勾结,私贩盐铁数额堪比国库岁入。”
梁策倏然转身,耳畔那朵杏花随着他利落的动作簌然一颤。
“父皇英明,以三哥的才干卓绝,定能——”
“老三太显眼。”
皇帝打断他,指尖轻敲御案上那本墨迹犹新的密折。
“倒是你,素行荒唐,声名在外,反倒不易引人警觉。”
梁策眨了眨眼,脸上堆起十二分的无辜与惶惑。
“可父皇,儿臣只会些斗鸡走狗、掷骰听曲的把戏。”
“儿臣胸无点墨,怕是…要误了您的社稷大事。”
皇帝抬眸,目光如静湖无波,辨不出情绪。
“那就当是去江陵斗鸡走狗、掷骰听曲。”
梁策还想作最后的挣扎,眉宇间堆砌起愁苦。
“父皇就不怕儿臣搞砸了?”
皇帝不再多言,只从案头紫檀木匣中取出一道明黄卷轴,随手掷向他怀中。
“三日后启程,江陵春色正好,你替朕去赏赏梨花。”
这便是定论了。
梁策叹了口气,慢吞吞弯下腰,去拾捡那几枚滚落案底的象牙骰子。
“儿臣…遵旨。”
他拖长了调子,行了个敷衍至极的礼。
“退下吧。”
皇帝已重新执起朱笔,仿佛方才不过闲话了几句家常。
“记得把你五哥的玉佩还回去。”
梁策行礼告退,行至门槛处,皇帝的声音忽又从身后传来,轻飘飘的,像是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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