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山城,溽暑提前而至。黏腻的江风裹挟着湿热,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座城市罩在其中,让人喘不过气来。枣宜会战的硝烟刚刚在地图上散去,但那股混杂着血腥与火药味的气息,却仿佛顺着电波,跨越千山万水,渗透进了参谋本部的每一个角落,萦绕在我的心头,挥之不去。
胜利的喜悦是短暂的,甚至可以说是虚幻的。报纸上连篇累牍的颂扬,将这场惨胜描绘成扭转乾坤的史诗,将我塑造成运筹帷幄的“军神”。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每当夜深人静,我独自一人面对那张巨大的沙盘时,心中涌起的,不是骄傲,而是无尽的疲惫与沉重的悲哀。那面插在南瓜店位置的黑色小旗,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的灵魂深处。我赢得了战役,却永远地失去了荩臣兄。
六月的第一周,整个重庆都沉浸在一种交织着悲壮与激昂的复杂情绪之中。张自忠将军的国葬,是这场情绪的最高潮。
那一天,山城万人空巷。自储奇门码头至沧白路的街道两旁,黑压压地站满了自发前来送行的民众。他们中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稚气未脱的孩童,有身着蓝布长衫的市民,也有来自工厂的工人。他们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站着,许多人的脸上,挂着无声的泪水。当覆盖着青天白日旗的灵柩在沉重的哀乐声中缓缓经过时,人群中爆发出压抑的哭声,那哭声汇成一片悲伤的海洋,拍打着这座英雄的城市。
我站在送葬队伍的最前列,身着笔挺的陆军上将礼服,胸前没有佩戴任何勋章。我的目光平视前方,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维持着军人应有的肃穆与坚毅。但我知道,我的内心早已被巨大的悲痛所淹没。我仿佛能看到荩臣兄那魁梧的身影,听到他那洪钟般的笑声。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战前的军事会议上,他用力地拍着我的肩膀说:“夏弟,你放心,有我张自忠在,日本人的铁蹄,休想踏过襄河一步!”
他用生命践行了诺言。襄河未失,但他却永远地留在了那片土地上。
葬礼结束后的几天,我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战后文件。枣宜会战的详细战报、伤亡统计、物资损耗清单……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一个个破碎的家庭。我军伤亡十一万余人,其中阵亡将士超过四万五千人。第33集团军几乎被打残,孙连仲的第2集团军也元气大伤。我们用巨大的代价,换来了歼敌五万、粉碎日军战略企图的惨胜。
林蔚推门进来,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我的桌上。“次长,这是第五战区呈报的此役有功将士叙奖名单,请您审定。”
我拿起名单,从头到尾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在“张自忠”那个名字上,停留了很久。我提笔,在旁边批下八个字:“追晋陆军一级上将,国葬。”然后,我合上文件,递还给林蔚,声音沙哑地说道:“告诉军政部,抚恤金必须在两个月内,分文不少地发放到每一位阵亡将士的家属手中。如果有人敢在这上面动歪脑筋,不论是谁,军法从事。”
“是。”林蔚立正答道,但他没有立刻离开,脸上带着一丝犹豫。
“还有事?”我问道。
“次长,关于宜昌的防务……”林蔚的语气有些沉重,“虽然我们赢了会战,但宜昌毕竟还是落入了敌手。如今,日军的航空兵力可以以此为基地,直接威胁石牌要塞,甚至可以飞临重庆上空。第六战区陈诚长官连发三封急电,请求加强江防兵力。我们……是不是需要从第五战区抽调部队增援?”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问题。宜昌,是插入我们长江防线心脏的一把尖刀。它的失守,使得陪都的空中门户洞开,也使得日军下一次发动攻势时,有了一个极其便利的前进基地。园部和一郎虽然在北线输得一败涂地,但他在南线,却成功地实现了部分战略目标。
我走到地图前,目光在宜昌和石牌之间来回移动。石牌要塞,是拱卫重庆的最后一道水上屏障,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第五战区刚刚经历血战,部队亟需休整补充,暂时不能动。”我沉思了片刻,做出了决断,“命令:将胡宗南的第17集团军,从第九战区调往第六战区,划归陈诚指挥,负责巴东、秭归一线的江防。另外,命令空军,将我们最新从美国人那里弄来的那批P-40战斗机,优先部署到梁山和恩施机场。告诉飞行员们,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日军飞机越过石牌上空!”
“可是……这样一来,第九战区的兵力就显得薄弱了。”林蔚提醒道。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但现在,我们必须有所取舍。宜昌之失,是心腹大患,必须先稳住这里。至于第九战区,让薛岳自己多想想办法。我相信他的能力。”
做完这些部署,一股深深的疲惫感再次袭来。战争,就像一个永远无法停歇的棋局。你刚刚吃掉对方一个子,对方的另一颗棋子,却已经悄悄地移到了一个更致命的位置。作为棋手,我没有时间去回味胜利,只能马不停蹄地去弥补新的漏洞,应对新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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