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暴雨，仿佛要将整个紫禁城彻底冲刷一遍，也将太子持刀闯宫的惊涛，暂时掩盖在震耳的雨声之下。
翌日，雨歇，天色却未晴。浓重的铅云低垂，压得紫禁城的朱墙碧瓦也失了颜色。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以及一种更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静默。
永和宫内，凌玥立于窗前，指尖轻触窗棂上凝结的水珠。庭院中，那株枝繁叶茂的石榴树经过风雨洗礼，不少灼红的花朵零落成泥，枝叶却更显苍翠坚韧。通过它，以及宫中每一株沉默的植物，她能“听”到一种无声的喧嚣——那是权力核心剧烈震颤后，蔓延至整座宫城的余波。恐惧、揣测、观望，种种情绪如同无形的藤蔓，在宫墙间悄然滋生、缠绕。
“娘娘，”秦顺悄步而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乾清宫宫门依旧紧闭，除了梁公公，无人得近。只隐约听闻……昨夜陛下寝殿内有重物落地的声响，还有……压抑的咳声，持续了许久。”
凌玥微微颔首，目光依旧落在庭院中。康熙的震怒与心痛，她可以想见。那香灰中她悄然渗入的一丝草木精华，并非毒药，却能在人心绪激荡时，如催化剂般放大其间的焦躁与偏执。她要的，就是让太子在康熙面前，彻底撕下那伪装的镇定，暴露出内里的疯狂与失德。
“前朝……可有动静？”她问，声音平静无波。
“暂无明旨。但奴才打听到，都察院左都御史揆叙大人，以及几位素来持重的翰林、言官，今晨皆被秘密召入乾清宫。议事……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秦顺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些被召见的人，大多并非太子一党，甚至多有清流之名。
凌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康熙这是在绕开原有的权力框架，寻求更“干净”的力量来厘清真相，或者说，来为他接下来的决断提供支撑。那封关于江南官仓调药的密奏，显然已成了扎在帝王心头最深的一根刺。
她不再多问，只吩咐道：“看好门户，约束宫人。阿哥公主们的饮食起居，加倍仔细。”
“嗻。”
这一整日，紫禁城都处在一种极致的、令人心慌的安静中。没有旨意，没有训斥，连各宫例行的请安都免了。康熙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如同受伤的孤狼，在舔舐伤口的同时，也磨砺着爪牙，准备做出最残酷的裁决。
这种沉默，比任何形式的爆发都更具压迫感。惠妃、宜妃等处，也皆是一片死寂，往日里那些若有若无的打探视线，此刻也全都缩了回去。所有人都明白，此刻稍有行差踏错，便可能被这场风暴撕得粉碎。
凌玥则显得异常沉静。她甚至颇有闲情地修剪了一下窗台上的盆景，那娴静的姿态，与宫外弥漫的紧张氛围格格不入。唯有在指尖拂过植物叶片时，才能感受到她内心并非全无波澜。她在等待，耐心地等待那最终落下的审判之锤。
直到第三日清晨，沉闷的朝钟再次敲响，穿透阴霾的天空。
康熙临朝了。
所有够资格上朝的宗室王公、文武大臣，皆怀揣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步履沉缓地踏入太和殿。每个人都清楚，今日，必将有石破天惊之事宣告。
凌玥依旧待在永和宫。她没有动用草木感知去窥探前朝，那太冒险，也容易留下痕迹。她只需等待，如同蛰伏的草木，等待春雷过后，是雨露甘霖，还是更猛烈的风霜。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淌。胤禛和胤祥皆被传召上朝，永和宫里只剩下她和年幼的子女。连最活泼的温宪，也似乎被这不同寻常的气氛感染，依偎在乳母怀中，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不吵不闹。
临近午时，前朝终于传来了确切的消息。不是正式的圣旨宣告，而是如同电流般瞬间传遍六宫的惊雷。
“娘娘！娘娘！”秦顺几乎是踉跄着冲进来，脸色煞白，声音因极度震惊而扭曲，“前朝……太和殿……皇上、皇上他……下旨了！”
凌玥缓缓站起身，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皇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痛斥太子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肆恶虐众，暴戾淫乱’、‘鸠聚党与，窥伺朕躬，起居动作，无不探听’……更直指其于江南时疫期间，纵容属下调换药石，草菅人命！共罗列大罪三十余条！皇上……声泪俱下，言及伤心处，几度昏厥！”秦顺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也被那场景震撼，“皇上……下旨……废黜太子胤礽一切册宝，削其宗籍，禁锢于咸安宫，非诏不得出！”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废太子”这三个字伴随着如此详尽的罪名，尤其是“草菅人命”这一条被公然宣之于口时，凌玥的心还是重重一沉，随即又是一松。成了。她点燃的那一点星火，终究燎原，将这棵盘踞了三十多年的“嘉木”彻底烧毁。
“还有……”秦顺喘了口气，继续禀报，“大阿哥胤禔，因言行狂悖，窥伺储位，其心可诛，着革去一切差事，严加管束于府邸，无旨不得出入！八阿哥胤禩，因结党营私，妄蓄大志，着锁拿宗人府查问！所有涉事官员，如裕亲王、恭亲王等，皆受申饬罚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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