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清晨,总比别处迟。
雾气凝在窗棂,凝成水珠。
一颗,又一颗。
缓慢往下爬。
朱徵妲踮脚趴在窗边,看灰蒙蒙的天——这鬼天气,跟东宫的气运一个德行,透着股散不去的霉味。
身后,太子妃坐于案前对账。
算盘珠子噼啪响。
一声,又一声。
越响越慢。
最后,啪地一停。
死寂。
朱徵妲回头。
母妃指尖划过账册,停在一行墨迹上:“苏木二十斤,支银四两。”去年此时,不过二两。窗外秋意未深,惜薪司的炭例折银,已浮了三成。这是内廷规矩,折银溢价入内帑,是陛下默许的敛财法
——说白了,就是拿东宫的骨头,熬西宫的油。
东宫份例本就菲薄,经层层折耗,如沙上筑塔。
太子妃合上册子,那一声轻响里,似有帝国根基被蛀空的簌簌声。
这不是对账,是量东宫血脉,剩几钱温热。
晨光斜打,映出她眼下青影。
“母妃?”朱徵妲小声唤。
太子妃回神,抬眼柔柔一笑。
笑意,未达眼底。
“无事。”她合上册子,声音温婉,“琐碎账目,对久了眼乏。”
朱徵妲爬下小凳,蹬蹬蹬跑过去,扒着案沿看——四两银子,够买半车糙米,够东宫下人嚼用十日,母妃却只能轻飘飘一句“无事”。
太子妃没再说话,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柔软的鬓发。
“妲姐儿要快些长大。”她喃喃,“长大了,就懂了。”
朱徵妲窝在怀里,一动不动。
眼睛,却盯着账册上刺目的数字,眸光沉沉
——懂?她早就懂了。这深宫,本就是吃人的地方。
门外响起极轻的脚步声。
王安的身影出现在帘外,躬身:“娘娘。”
太子妃松开朱徵妲,整了整衣袖:“王公公何事?”
王安踏进门槛,目光扫过朱徵妲,才转向太子妃。
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能让这只老狐狸变脸,怕是天要塌了。
他屏退左右,殿内只余心腹数人。撩袍跪下,以额触地,行极重的大礼。
“老奴万死,奏请殿下暂熄雷霆之怒。”声音沉缓如古井。
王安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双手呈上。
册子边角磨损,纸张泛黄,显然有些年头——这怕不是账本,是催命符。
“这是从李进忠私宅暗格里搜出的。”王安道,“里头记的,是他这些年打点的各路关系。六部书吏、宫内各监局掌事,甚至……京营的几个把总。”
他顿了顿,眼底寒光一闪:“现任锦衣卫北镇抚司理刑百户,姓刘,是郑贵妃娘家侄子的连襟。”
话音落,殿内死寂。
算盘珠子静静躺在案上,映着天光,冷冰冰的——冷得像殿外的寒露,像锦衣卫的刀。
朱徵妲仰头看母妃。
看着那张温婉的脸,血色一点点褪去。
最后,只剩一片苍白。
“你的意思是……”太子妃声音发干,“李进忠背后,不止是郑贵妃宫里一个太监。而是……一张网?”
王安沉默。
良久,深深一揖:“老奴不敢妄断。但此册牵连甚广,若贸然掀开……郑家不过台前傀儡。
老奴斗胆臆测,册中京营把总、矿税太监、乃至锦衣卫暗桩,脉络最终指向宫廷用度与矿税,这条输往内库的银钱血脉。动之,恐触圣逆。”
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动什么——惊动的,是盘在龙椅上的那条恶龙。
殿内三人都懂。
若掀开,扯出的是郑家,是西宫,甚至是陛下默许的利益脉络。
东宫,扛得住吗?
朱常洛盯着“锦衣卫”三字,忽然低低笑起来。
笑声嘶哑,带着痰音,在空荡的殿内回响,比哭更难听。
“王安,”他止住笑,眼底一片死寂的虚空,“你说,孤这太子,像不像这紫禁城里最大的摆设?
人人皆言国本,可谁人真视孤为本?父皇厌弃,群臣观望,郑妃虎视……如今,连阉奴织的网,都能将孤罩得动弹不得。”
他抚摸着冰凉的案几,仿佛在抚摸自己僵硬的命运。
深入骨髓的恐惧,再次攫住他——儿时,母亲总要先以身试毒,才敢让他碰父皇的赏赐。一碗羹汤,半块糕点,皆是刀山火海。
午后,御花园。
秋阳稀薄,照在残荷上,泛着蜡黄的光。风掠过水面,带着残叶腐烂的腥气。
朱由校独自坐在池边石凳上,盯着水面发呆。
手里捏着个半成的小木马,刻刀搁在一旁,刃口沾着木屑——没了客氏,这孩子连笑都忘了怎么扯嘴角。
“哥哥。”
脆生生的童音从身后传来。
朱由校回头。
朱徵妲抱着布兔子,站在几步外,歪头看他。
“妲妲?”他勉强扯出个笑,“你怎么来了?”
“嬷嬷教妲妲剪纸。”朱徵妲跑过来,挨着他坐下,掏出几张红纸,“哥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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