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一落,北风便像发了疯似的往衣领里钻。
江步月刚出灶堂,寒气裹挟着雪花迎面扑来,冻得她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哆嗦,上下牙齿不受控地“咯咯”打架,跟打电报似的。
望朝转过身,看见在寒风里哆哆嗦嗦、冻得鼻尖通红的傻媳妇,喉间溢出一声闷笑。
他大步跨过去,粗糙的手掌裹住她冰凉的手腕,连拉带拽就往堂屋带:“傻不傻啊?风刀子刮脸呢,也不知道躲躲。”
“我只是疯,傻的是你。”江步月被拽得趔趄两步,不服气地梗着脖子回嘴。
“是是是,我说错了。”望朝单手揽住她肩膀,把人往热炕边按,“等把围墙夯起来,风就吹不进来L……”
话音未落,院门外传来粗犷的吆喝声。
“朝哥!俺们来了——”
望朝咧嘴一笑,大步流星迎出去,再回来时身后跟着三个铁塔似的汉子。
“媳妇,这是我最好的三个兄弟,我之前就跟他们商量好了,雪一下空闲了就来帮我夯土墙。”望朝拍了拍最前头光头汉子的肩膀,粗粝的手掌带起一片白霜。
“嫂子好!”三人见着江步月,齐刷刷咧嘴笑,露出两排格外整齐的牙。
为首的光头汉子上前一步,他脑门上有道斜斜的疤从左耳延伸到颧骨,不笑的时候颇有几分凶神恶煞的样子,但一开口笑起来,整个人气质都变了。
“嫂子,俺叫刘光,俺的命是朝哥从野猪嘴里抢回来的,朝哥家的事儿就是俺的事儿,嫂子你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
“对的嫂子,朝哥就是我们亲哥,你就是我们亲嫂子,以后有什么我们能帮忙你尽管吩咐,兄弟们一定竭尽全力。”
说话的男人叫赵三石,生得浓眉大眼,虎背熊腰,一看也是个不好惹的,但笑起来却意外的有两个酒窝,不好惹的气势也变成了憨厚。
“还有我还有我!”黝黑的汉子挤到前头,他个子稍矮却壮得像头牛,“嫂子,俺叫赵铁柱,俺没文化,但俺家有兄弟七个呢,只要嫂子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俺们都不含糊!”
这三人明知道江步月是疯子,看她的眼神却没有一丝探究和恶意,凶狠的外貌下,是一颗难得赤忱的心,难怪能跟望朝走到一块。
江步月乐意跟这样的人接触,蹦跳着靠近,笑着跟三人打招呼:
“你们好你们好,比亲兄弟还亲的那种!我可听说啦,你们都是朝哥过命的兄弟!”
“谢谢你们来帮忙,姜汤管够!不够我把朝哥藏的红糖全拿出来!谁要是客气不喝,我就、我就把他绑在树杈上当风筝放!”
江步月朝望朝递去一个狡黠的眼神,望朝睨了她一眼,喉间溢出一声闷笑,赶紧照顾着三个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家伙往外走。
媳妇这演技,实在是有点夸张的成分了,还好他这三个兄弟也是铁憨憨,不然可得露大馅咯。
江步月被他笑得脑子一懵,难道她刚才在他兄弟面前闹了什么笑话?
可疯子不就是这样的吗?
搞怪,无厘头。
唉!做个优秀的疯子可真是太难了。
江步月跟在他们后面走,见刘玉兰已经在灶台忙活着准备煮姜汤,赶紧蹦哒着凑过去帮忙,眼睛却不时盯着外头四个大男人的动作。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人夯土墙。
刘光蹲在一旁,将乌拉草和麦秸撕成细条,均匀铺进泥堆。
望朝踩在泥坑里,双手攥着铁锹,将掺着掺和料的黏土反复加水、捣匀,铲进木模。
赵三石和赵铁柱则抡着枣木夯杵,将混合好的材料砸得紧实,每一下都震得地面砰砰震动。
直到基层打好,赵铁柱家七兄弟扛着榆木夯架涌了进来。
“朝子,俺们没来晚吧?”为首的壮汉胡子上结满霜花,咧嘴一笑露出冻红的牙龈。
望朝直起腰,抹了把脸上的泥浆,故意扯着嗓子喊:“可算来了!再不来,你铁柱兄弟都要把天望穿了!”
众人哄笑间迅速分工。
两人抬着柳条筐飞跑着往泥坑掺冻土,三人抄起铁锨将泥浆铲进木模,剩下四人与赵铁柱兄弟扛起夯架。
随着刘光一声“起——”,枣木夯杵与榆木夯架交替起落,粗粝的号子声混着夯土声。
冰天雪地的寒意,竟也被十一个汉子的热汗蒸得七零八落。
西院土坯房的窗纸被寒风刮得“簌簌”作响,望老大刚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被躺上热炕,院外突然传来震天的夯土声。
“咚——咚——”
枣木夯杵砸土的闷响,一声接着一声,像有人拿着钝锤在他太阳穴上敲打。
他猛地掀开被子坐起,缩在炕尾的两姐妹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望老大趿拉着布鞋,冲到门口往门缝外望,只见望朝院里人影攒动,十多个汉子喊着号子抡夯,泥浆飞溅的声音混着笑骂声,刺得他耳膜生疼。
“砰!”
他烦躁地踢了一脚门槛,转身就看见俩闺女怯生生地往回缩了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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