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第二个清晨,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中到来。
陈立冬依旧保持着防御性的蜷缩姿态,但那种彻骨的、放弃一切的僵硬,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小的松动。林医生留下的那杯牛奶早已冷却,凝固的奶皮像一层薄薄的痂,覆盖在杯口。他没有喝,但那杯牛奶的存在,以及林医生那句“这不是你的错”,像一颗投入死水微澜的石子,涟漪虽弱,却持续扩散。
身体的极度疲惫最终战胜了精神的抗拒,他在后半夜陷入了断断续续的、充斥着混乱梦魇的浅眠。梦中,母亲憔悴的脸与阿杰血肉模糊的身影交织,刀疤脸阴冷的笑声与仓库里标签撕拉的刺耳声响重叠,最后总定格在电视屏幕上那令他心脏骤停的模糊影像。每一次惊醒,他都浑身冷汗,需要好几分钟才能确认自己身处何地,确认那令人窒息的威胁并未立刻降临。
清晨,那位沉默干练的中年女性护工再次进来,为他检查伤口、更换敷料、补充营养液。她依旧话不多,但动作比昨天更轻柔了些许,换药时,会用棉签蘸取一种带着清凉草药气息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伤口周围,那触感缓解了持续的隐痛和瘙痒。当他因梦魇惊醒后心率过快时,她会默默调整输液速度,并递上一杯温水,虽然陈立冬依旧没有接。
林医生在上午再次出现。他依旧没有带任何记录工具,甚至没有直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而是站在窗边,稍稍拉开了厚重的窗帘一角,让外面柔和的、经过林木过滤的天光透进来一些。
“这里的空气很好,负氧离子含量高,对身体恢复有帮助。”林医生望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陈立冬说,“有时候,仅仅是换一个环境,换一种呼吸的节奏,就能让很多东西变得不同。”
陈立冬闭着眼,但眼皮下的眼珠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他能感觉到那不同于城市医院浑浊气流的、带着植物清香的空气,能听到远处隐约的鸟鸣。这些细微的感官刺激,正在一点点地侵蚀他构建的绝望壁垒。
林医生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平和而专注:“我知道,让你信任很难。你经历的背叛和威胁太多了。我们不需要谈论那些让你痛苦的具体事件,今天,我们只做一个简单的练习,好吗?”
陈立冬没有回应,但也没有表现出激烈的抗拒。
“试着回忆一个感觉,一个与那些黑暗的事情无关的、让你觉得稍微……安全或者平静的感觉。”林医生的声音如同引导冥想的音波,缓慢而清晰,“可以是触觉,比如阳光照在皮肤上的温暖;可以是味觉,比如小时候吃过的一种甜食;也可以是嗅觉,比如雨后泥土的味道……任何都可以,只要它不直接关联到你害怕的那些人和事。”
这个要求太过简单,也太过……奇怪。它绕开了所有核心的恐惧,指向了被陈立冬自己都几乎遗忘的、生命更早期的角落。
在长久的沉默中,就在林医生以为这次尝试依旧会无果而终时,陈立冬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音节:
“……槐花。”
林医生的眼神微微一亮,但他控制住了情绪,没有追问,只是用鼓励的语气重复:“槐花?很好。是槐花的香味吗?”
陈立冬极其缓慢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一个模糊的画面在他紧闭的眼前闪现:双水村老家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五月开花时,满树雪白,香气能飘出很远。母亲会用长竹竿打下槐花,和着玉米面蒸熟,那带着清甜的花香和粮食朴素温暖的气息,是他贫瘠童年里为数不多的、闪着微光的记忆碎片。
这个碎片,与他此刻身处的绝境,与他背负的债务、沾染的污秽、面临的死亡威胁,形成了巨大而残酷的反差。一股强烈的酸楚猛地涌上鼻腔,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让那酸楚化为实质。
林医生似乎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波澜,他没有就槐花继续深入,只是温和地说:“记住这个感觉。当你觉得快要被黑暗吞没的时候,可以试着回想一下这个味道。它属于你,是任何外力都无法夺走的东西。”
说完,林医生再次悄然离开,留下了那片被稍稍撩开一角的窗帘,和室内略微增多的、柔和的光线。
这一次,陈立冬没有完全封闭自己。他依旧躺着,但注意力不再完全集中于内部的痛苦和恐惧。他开始被动地接收这个安全屋环境的信息:木质家具散发出的淡淡树脂味,窗外偶尔掠过的鸟影,甚至自己胸腔内心脏缓慢而沉重的跳动……
下午,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李明来了。
他没有穿警服,一身便装,但那股冷峻干练的气质依旧无法掩盖。他直接走到床边,没有寒暄,目光锐利地看向陈立冬。
“我们抓到了‘迷途’酒吧的老板。”李明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在你提供的关于黑色皮包和阿杰备用手机的线索基础上,我们突击检查了他的住所和几个关联地点,找到了部分账本和通讯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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