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小芳从蓝色印花布书包里摸出一块水果糖,糖纸是透明的,裹着红色的糖块,阳光照在上面,映出彩色的光。小芳的指甲剪得整整齐齐,不像立冬的,指甲缝里总有洗不掉的泥。她剥开糖纸,糖块的甜香飘过来,立冬咽了口唾沫,肚子里的玉米饼子早就消化完了,嘴里发苦。他摸了摸自己的破布书包,里面只有半块凉透的玉米饼子,裹着的旧报纸被油渍浸得发暗,却还残留着灶膛柴火的温度。
放学后,立冬没回家,绕到村后的旧砖窑。窑洞黑黢黢的,散发着陈年火气和泥土的混合味,里面堆着碎砖烂瓦,是他的秘密王国。他用手扒开碎砖,清理出一小块空地,用捡来的齐整砖块垒了个小平台,上面摆着他的 “宝藏”:三颗玻璃弹珠,有两颗裂了纹,只有一颗是完整的,在光线下能映出人影;一个缺了耳朵的泥娃娃,是去年过年时父亲捏的;还有一张从旧报纸上剪下来的图片 —— 黑色的桑塔纳轿车,车身锃亮,车窗像镜子。
立冬用手指摸了摸图片,纸上的油墨沾在指尖,他赶紧蹭在裤子上 —— 这是他最宝贝的东西,上次跟父亲去县城,他见过这种车,司机穿着笔挺的衣服,车窗摇下来时,他还闻到了淡淡的香味。当时他追着车跑了好远,直到父亲喊他,才停下脚步,低头一看,鞋底又磨薄了一层。
暮色四合,陈家的堂屋里,煤油灯被点燃了,豆大的火苗摇曳着,把影子投在土墙上,忽大忽小。李素芬坐在灯影里,脚踩着老式缝纫机,“咯噔咯噔” 的声音在屋里回荡。缝纫机上放着件蓝色上衣,是张大勇穿旧的校服,领子内侧用蓝色圆珠笔写着歪歪扭扭的 “张” 字,袖口磨破了,母亲要把它改小,给立冬穿。
“妈,等我长大了,给你买亮皮鞋,给爸买收音机,还要买桑塔纳,开回村里来!” 立冬凑过去,借着灯光看母亲缝衣服。
缝纫机的声音突然停了。母亲的手指捏着针,针尖刺破了指尖,一颗血珠沁出来,红得刺眼。血珠滴在蓝色布料上,晕开一小片,像朵小小的红花。母亲赶紧把手指含进嘴里,眉头皱了一下,又继续踩踏板,“咯噔咯噔” 的声音比刚才慢了点:“傻孩子,咱庄稼人,根在土里,别想那些不实在的。好好读书,将来能吃上白面馒头,妈就满足了。”
夜里,立冬躺在冰冷的土炕上,盖着硬邦邦的旧棉被,被子上有股阳光晒过的味道,是母亲白天抱出去晒的。他悄悄从枕头下摸出那颗完整的玻璃弹珠,攥在手心,弹珠冰凉,抵着手心,像块小小的冰。
窗外的蟋蟀在叫,声音此起彼伏,像在唱歌。清冷的月光透过破损的窗棂纸照进来,在土墙上投下模糊的光斑。立冬看着光斑里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只想飞的鸟,却被无形的线拴着。
远处突然传来火车的汽笛声,悠长而空洞,从铁道线那边飘过来,穿过青麦地,穿过双水村的屋顶,钻进他的耳朵里。立冬攥紧弹珠,心里想:火车要去哪里?是不是去县城?去有桑塔纳、有收音机的地方?他闭上眼睛,好像听见火车轮子在铁轨上跑,“哐当哐当”,带着他的梦,往远处去。
他不知道,这声汽笛会像颗种子,种在他心里。十年后,当他在手机上签下网贷协议,看着屏幕上的数字时;当他站在县城 KTV 的彩灯下,举着酒杯强颜欢笑时;当他穿着廉价西装,混在昔日同学里,假装自己过得很好时…… 这声汽笛会突然响起来,提醒他双水村的青麦地,提醒他母亲指尖的血珠,提醒他那双 “吧嗒” 作响的旧布鞋。
而那些关于贫瘠与渴望的记忆,会在虚荣的烈焰里被烧得面目全非,最终化作一捧灰烬,散在他走过的路上,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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