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渊肩头微不可察地松了松，望着漫天飞雪轻声道：“总觉得多扛一分，你们就能少受一分难。”他转头看向清婉，眼底翻涌着未说尽的愧疚，“秘境里若不是我冲动闯阵，族里不会折损那么多精锐；阿芷若不是嫁我，也不会被卷进这些纷争，更不会要面对寒心阁的刑罚……”
“说什么傻话。”清婉打断他，指尖轻轻敲了敲石桌，语气带着几分难得的笃定，“路是自己选的，没人逼你，也没人逼阿芷。你护着族人和家人的模样，从来都不狼狈。”她抬眸望向远处阿芷的院落，窗棂透出的烛光在雪夜里忽明忽暗，“明日担保文书一到，我们就去九重天。父亲和敖首领那边已经稳妥，阿芷不会有事的。”
柳明渊沉默着点头，雪落在他的发间，很快染白了鬓角。清婉看着他眼底未散的忧虑，转身从屋内取来一件厚厚的狐裘披风，轻轻搭在他肩上：“夜里风凉，别站太久。阿芷还在等你，回去吧。”
柳明渊没有立刻走，反而转过身，目光落在清婉身上。雪光映着她素净的襦裙，发间别着一支简单的银簪，站在廊下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好像……从来都没有问过你，究竟为什么嫁给我。”
清婉正在收拾石桌上的汤碗，闻言动作顿了顿，指尖摩挲着碗沿，没有立刻回答。雪落在她的发梢，很快融化成水珠，顺着发丝滑落。
柳明渊继续道，语气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与探究：“那几年，我是什么样子，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像个活死人，浑浑噩噩，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别提给你什么。族里人都说我废了，连父亲都对我失望透顶。可你……为什么还是要嫁过来？”
他想起那些年，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用酒麻痹自己，对所有人都冷漠疏离。清婉就是在那个时候嫁进来的，没有盛大的婚礼，甚至连仪式都很简单。她像一缕无声的风，悄无声息地融入他死寂的生活，为他打理好一切，在他醉酒时默默守在一旁，在他偶尔清醒时递上一碗热汤。他曾经试过用最刻薄的言语赶她走，她却只是安静地听着，第二天依旧会出现在他面前。
“为什么？”柳明渊重复了一遍，目光紧紧锁在清婉脸上，像是要从她平静无波的表情下，找出一个答案。
清婉终于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波澜，也没有通常女子会有的委屈或抱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的故人。
“没有为什么。”她轻轻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就像雪会落在地上，河流会奔向大海，我嫁给你，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她放下手中的碗，走到廊边，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雪花在她掌心融化，留下一点冰凉的水渍。
“你那个时候，就像一座即将熄灭的火山，外面是厚厚的冰层，里面却还藏着滚烫的岩浆。”清婉看着掌心的水渍，轻声道，“我知道，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一点温暖，让冰层融化。而我，恰好有足够的耐心。”
她转过身，看着柳明渊，嘴角似乎牵起了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而且，你忘了吗？在你还不是这副样子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认识了。”
柳明渊一怔：“什么时候？”
“很多年前，在北山的凤凰林。”清婉的目光似乎飘向了很远的地方，“那时候你随父亲去北山做客，我正好也在。你帮我从高高的凤凰树上，取下了被风吹走的风筝。”
柳明渊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却只有一片模糊的光影。那段记忆被后来的痛苦覆盖，几乎难以辨认。
“你大概不记得了。”清婉淡淡道，“但我记得。那时候的你，笑得很干净，像春日里最暖的阳光。我想，那样的你，不应该永远被困在黑暗里。”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没有丝毫渲染，却让柳明渊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一直以为，清婉嫁给他，或许是出于家族的安排，或许是同情，甚至可能是某种算计。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个……简单到近乎荒谬的理由。
“就因为……一个风筝？”他有些难以置信。
“不全是。”清婉摇摇头，“后来，我在麒麟山看到你为族人奔走，为守护归墟而战，我看到了你内心深处的善良和责任。即使在你最沉沦的时候，我也知道，那个你从未真正消失。”
她走到他面前，距离很近，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像雪后松林般的气息。
“我嫁给你，不是为了得到什么，也不是为了改变你。”清婉的目光清澈而坚定，“我只是想告诉你，即使全世界都放弃你，至少还有一个人，会相信你，会等你。”
柳明渊看着她平静的眼眸，那里没有炽热的爱意，却有一种更深沉、更坚定的东西，像大海深处的礁石，无论风浪如何汹涌，都岿然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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